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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收录] 《天朝第一娘子汉》作者:寄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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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19 10: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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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秋《天朝第一娘子汉》

出版日期:2017年6月14日

内容简介:

妈个蛋咧!为国出征战死沙场,那叫忠贞爱国、叫气魄,
老天没事让她重生在个病痨子身上,这才叫断她後路啊!(抱头)
更惨的是,原主还嫁了无脑负心汉,逼得她大气都还没喘上呢,
就急着带两个小拖油瓶和离,并搬回周家村当起了女猎户维生。
呼~没人看管的日子,本来是爽呆了,她爱怎麽打猎酿酒都行,
哪知道……啧,隔壁那爱管闲事的韩大夫也不知哪根筋拐到,
老怕她一个女人家上山会出事,总藉口采药紧跟在她左右,
搞得村里小道消息疯传:乔家娘子和玉树临风的韩大夫好上啦!
连她的两个宝贝也将他当未来爹爹猛撒娇,她……难道被算计啦?
唉,也罢,看他如此疼爱孩子,她就接受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吧。
原以为会从此过着安生小日子,偶尔打打熊、教训前夫那对狗男女,
没想到一对贵客上门,意外揭露了韩弱鸡竟是驰骋战场的三品医官,
而他们的出现,也让她泄漏了曾为威震八方的天朝第一女将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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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19 10: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女罗煞变单亲娘

  「放、放手……」

  抽着气的声音出自一名神色仓皇的男子口中,他面色发白,冷汗直滴,全身抖动得有如筛糠。

  「你真要我放手?」女人的面容憔悴,强撑着开口,但眼神中的冷冽却让人打心眼里发寒。

  「当、当然放手,你这个胆敢不敬夫的小贱妇……」竟敢胆大包天冒犯他,病了一场就把胆子养大了不成?

  「你说什麽?」乔立春手中的力道往下加压,不意外地,身前的男子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啊—— 春……娘子,轻点,小心你手上的簪子……」她不会一发狠就真杀了他吧。

  男子心有恐惧,一动也不动的僵直着身子,一条细如丝的鲜红由颈边往下滑,没入衣领间。

  「你还记得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可你做的是人该做的事吗?比畜生还不如。」居然放任妻子自生自灭,不管不顾的由着她病情加重,不请医也未用药治疗。

  就这样当她是後院的摆设,任凭她无声无息的死去,灶上的火是熄的,无半根薪柴;桌上的茶壶是空的,没有一滴水,只有一颗长霉的馒头比石头还硬,咬都咬不动。

  她便是靠这颗丢在地上也没人会捡的馒头,用口水润湿,一小口一小口的吞咽,这才找回一丝体力,勉强能行走几步。

  她头发枯黄如麻,面颊凹陷暗黄,骨瘦如柴,青筋浮起,连多走一步路都气喘吁吁,彷佛随时会倒地不起。

  可是尽管她的手在抖着,身子骨如风中残柳一折即断,但那神态却犹如浴血沙场的女将军,在生死存亡的一瞬间,仍将刀剑指向敌人的咽喉,不死不休纠缠到底。

  她浑身散发一股冷冽杀气,叫人不寒而栗。

  乔立春是一名穷秀才的闺女,其父为私塾夫子,五年前嫁入钱家为媳。她为人温和婉柔,性情贤淑而谦顺,孝顺公婆,恭敬夫婿,为一家生计勤俭持家。

  但是,她无怨无悔的付出有得到回报吗?

  不,她只得到夫家上下的嫌弃,只因她那不丰盛的嫁妆,以及她顺从到几乎没有自己的个性。

  以乔立春的温良贤淑、婉约温顺,在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安镇而言,算是妇女的楷模,且从不忤逆长辈,以夫为天,一心伴夫求取功名。

  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了好的就想要更好的,天性使然。

  自从乔父两年前因病过世後,失去依靠的乔立春再也没有娘家可回,而年长她三岁的长兄在她及笄前三年,被朝廷徵兵後便下落不明,至今仍音讯全无。

  儿子恐已战死沙场,经此打击的乔母一病不起,不到三个月便与世长辞了。

  留下乔家父女俩相依为命,靠着乔父当教书先生的束修维持家计,守完母孝三年後,正好是乔立春的及笄日,乔父便将女儿许给他最优秀的学生,盼能举案齐眉,夫妻和顺。

  他以为这便是女儿最妥当的归宿,读书人最重气节了,自个儿的学生还会亏待女儿不成。

  谁知最是负心读书人,人死如灯灭,乔父刚死的头一年还看不出徵兆,只钱平南对发妻越来越冷落,常藉口要读书而留宿书房,或是彻夜不归,借宿在县城友人处。

  而後的一年,夫妻间的关系越来越冷淡,同房次数屈指可数,甚至到了相对无语的地步。

  原因无他,只因貌似忠厚的良人已有了别人,那个人比元配更有助益,能让他不费吹灰之力的登上天梯。

  因此,乔立春的存在就有些多余了。

  「娘、娘子,你先把簪子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这贱妇最好不要让他逮到机会,不然他非整得她生不如死,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脖子刺痛的钱平南小声的喘着气,小命在别人手中,他只得低声下气,不敢逞平日威风。

  「一夜夫妻百日恩?」乔立春冷哼着将簪子又压沉一分。「你若念着夫妻情分就不会逼我至此,你都不想我活了,我又何必惧你死,大不了同归於尽,我一命抵你一命。」

  「别别别……别呀!娘子,不是我非要逼你,而是锦如已有了月余身孕,我若不娶她过门,她的县令爹就不让我上府城考举人。娘子,为夫也是有苦衷,身不由己呀。」比起她孤女身世,段锦如更适合他,旺夫旺子,宜室宜家。

  「所以你便不分青红皂白的给了我一封休书?」为了傍上大树便抛弃糟糠妻,别枝另栖。

  这样的男子该滚钉床、上刀床,被砍三十六刀、凿七十二洞眼,放在烈火上烤三天三夜,割肉剜心不得好死。

  若是有人敢在平沙城这般待她,无疑是找死,身为天朝第一女将军战铁兰,她身後五十万战家铁军一人一脚就足以将他踩成肉末。

  没错,她不是乔立春。

  真正的乔立春早在三日前香消玉殒,与她地底下的双亲团聚了。而她,是死於自己人手中的女将军战铁兰,一代名将战天鹰的唯一子嗣。

  从无败绩的战天鹰死於敌军的阴险诡计之下—— 藉由佯降暗放毒箭,中箭的战天鹰拖了七日仍不治而亡,那时他的独生女战铁兰年方十六,毅然决然的继承父亲遗志,接下本朝实力最雄厚的强兵、她父亲一手带出来的铁军。

  战家铁军虽是朝廷的军队,但实质意义较倾向战家私军,一个「战」字代表了战家军无比强大的实力,令敌人闻风丧胆,是百姓们称许的雄将强兵。

  战铁兰以十六岁少女之姿驰骋沙场,一连九年从不懈怠,她抛下自我,忘记男女私情,以一柄红缨枪横扫千军,在不到十年间便建立不下其父的当世功勳,战功斐然。

  只是这样的她却成为别人的阻碍,战家有她,五十万战家铁军岂会听命他人,她一日不除,别人便永无出头日。

  因此,在某次她浴血奋战、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正要回营时,一支强而有力的银箭倏地从背後穿过她的铁甲,倒勾的箭矢穿胸而过,倒下前,她听见将士们惊惶的嚎叫声。

  死前,她回过头一瞥,清楚瞧见在众人惊骇的表情中,唯有一人的嘴角是上扬的。

  那人是她最信任的副将。

  她,挡路了。

  「你不让出正室的位置她便无法入门,总不能让县令之女屈居做妾吧?娘子要体谅为夫的苦衷。」要是她识相点下堂求去,何需他煞费苦心的做一番安排。

  她占了别人的位置,所以得让位……哼,又要她让?!真当她是吃素的吗?乔立春目光一冷。「要我让位不难,把休书改为和离,一拍两散,谁也不欠谁,我绝不背负非我过失的污名。」

  想往她身上泼污水,让她吃了闷亏还身败名裂,这渣夫未免想得太天真了,她可不是良善可欺的乔立春。

  她是地狱归来的女罗刹。

  「你这不是为难我吗?堂堂县令之女岂能为人继室,传出去的名声……」万一未来的岳父大人不快,那他的青云之路将多有阻拦。

  本朝律法,和离再娶,新妻即为继室。

  乔立春强打起精神冷笑。「那她大着肚子进门就不丢人吗?若是硬生生把我逼死了,妻死三个月方可再娶,若想博些读书人气节,少说也得守六个月妻丧,那时的显怀可瞒不住人,奸生子……」

  她可不是那个傻傻为人着想的乔立春,谁欠了她就该还,休想占了便宜还立贞节牌坊,把别人都当傻子看待。

  「住口,乔立春,你怎麽变得这般阴毒,那是一条无辜的生命,岂能冠上……以前的你不是这样子,你的善良温柔哪去了。」钱平南无法用奸生子三个字形容一开始他就当成嫡子一般看待的儿子。

  其实他和乔立春育有一子一女,孩子刚出生那几年也曾疼爱不已,但是随着与妻子的感情生变,他渐渐地也失了耐性,对一双儿女的爱护不若往常,越看越觉得他们不像自己,心有不喜。

  与段锦如在一起後,家中的妻子和稚子便显得更加面目可憎了,他心心念念的是新人的娇颜,以及近在眼前的大好前途,慾令智昏,鬼迷心窍,不知不觉中便将妻小抛之脑後。

  对功名利禄心重的男人而言,没有什麽比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更重要,儿女妻小算什麽,如果能一步登天,利慾熏心的钱平南连抚养他成人的双亲都可以不要了。

  「你不知道人的狠心是被逼出来的,要不是你先置我於不顾,何来我的委曲求全,我已经很大度了,没把你们勾搭的丑事揭出来,嚷得众所皆知,若是我将此事告知你书院的夫子和同窗,看你的童生资格还留不留得住。」

  品性有瑕疵的学子绝不会被书院接纳,更甚者还会取消得来不易的功名。

  钱家在平安镇上算是小有薄产,有几间铺子和百亩田地,养婢蓄仆,是地方上的仕绅。

  当初乔父也是看在钱平南有可栽培之处,又是家有余富,才选中他当女婿,想他能好好的照顾女儿,让女儿衣食无虞,为人父母者所求不外如此。

  乔父活着的时候,钱家的确对乔立春很好,既不立规矩也没什麽刁难,公婆和气,夫妻和顺,进门头一年就生下嫡长子,隔两年又生下嫡长女。

  原本这就是和乐的小镇生活,以钱平南的资质,考个秀才不是问题,他底子扎实,但要更进一步当个举人老爷就难了。他是胸有点墨没错,可在人才济济的考生中也只算中庸,连他也以为自己会止步在此。

  只是人走茶凉,少了夫子学生关系的桎梏,钱平南的心变大了,他汲汲营营想要与上位者攀上关系,既然实力不足就靠攀附,反正人没有走不出去的困境,只要静候时机。

  有一天,这机会送到眼前。

  某日,县令之女段锦如到城外的庙宇上香,忽遇倾盆大雨,一行人不得不到山脚的凉亭躲雨。

  适时,早到一步的钱平南已在亭内,陌生男女一眼交会,少不更事的县令之女便芳心暗动,两人在凉亭中相处了半日,直到雨歇才匆匆分别,各自离去。

  那时段锦如已心生爱意,加上钱平南原就长相不俗,两人一来一往的「偶遇」,终有一天按捺不住逾越了礼数,常常藉着出游而私会,耳鬓厮磨,珠胎暗结。

  段锦如本就是被宠坏的官家千金,想要什麽就去拿,管他是不是已有妻室,为了腹中孩子有个名正言顺的名分,她便使着性子逼迫钱平南休妻,还说了她不想当後娘。

  前一个女人的儿女她为什麽要养,看着就碍眼。

  「你!你不可理喻……」气到脸色涨红的钱平南没法说出狡辩话语,心虚之人自然更无法理直气壮。

  「少说废话,和离书你写不写,不要忘了还有人等着入门,你再犹豫不决,拖拖拉拉的,对谁都没有好处。」眼前发黑的乔立春知道自己快撑不下去了,渣夫再不快点下决定她都要倒下了。

  其实乔立春的身子并未好全,她现在是靠一口气,在儿女的哭声中勉强撑开双眼,又趁着钱平南没留神之际一鼓作气制住他,摆出鱼死网破的决绝。

  若是之前的乔立春怕是只有认命的分,躺在床上等死或等人把她抬出去,把她的存在一把抹去。

  但她现在可是在战场上厮杀过、举手之间便能取人性命的女将军,因此她知道人体最脆弱的地方於何处,如何用最省力的方式一举夺人性命。

  要擒住一个男人并不难,尤其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钱平南面有难色的和她打商量。「能不能不写和离书,我多给你一些银子,你嫁入钱家这些年攒的东西你都可以一并带走,我绝不扣留。」他只求快快解决这件事。

  「不行,和离书我要,银子我也要,别当我傻得会受你欺瞒,一旦收了休书的妇人只能净身出户,连一根针也带不出去,更遑然我爹当年为我置办的嫁妆。」不多,也就二十两现银,以及一些鸳鸯被、子孙桶,雕功还算不错的拔步床,林林总总加几来也有一、二十两。

  她的记忆并不全,脑海中尽是战铁兰的过往,对这具身体的主人了解不深,只有些隐隐约约的残存记忆挥之不去,时不时浮现脑中,让她稍稍明了此时的处境。

  「银子我私下给……」她几时变得这般聪慧,连被休之後的小细节都想得通透,十分棘手。

  「我不信你。」悔信背约的男人不值得信任。

  「乔立春,你不要得寸进尺……」忽地一疼,他脸上一白,感觉颈上的血流得更凶。

  「你才不要太过分,欺人太甚,是你对不起我,不是我乔立春偷人,肯给你再当新郎的机会是我为人厚道,别给脸不要脸,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亏心事做多了不怕有报应吗?」她手一重,半带威胁的将簪子再压向他。

  「等等,你别冲动,我再想一想……」怕死的钱平南吓得两腿发软,一张脸白得发青。

  「有什麽好想的,大不了我杀了你一了百了,没有後娘就没有後爹,进不了门的新妇只好打胎,没人愿意嫁一座牌位守活寡,而我儿子便是钱家独苗,你死後,钱家的财产都归他所有,我不亏本。」算是她对这可怜的女人做的最後一件事,人死了也死得安心。

  一听她话中的狠绝,自私的钱平南深深震慑,吓得连忙出声。「我写、我写,你簪子要拿稳,别往下戳。」

  惊恐不已的钱平南没发现妻子握簪的手正在发颤,他只要再周旋一会她便握不住簪子了,因为他太惊慌了,慌得六神无主。

  「写!」

  看着地上被她亲手撕成碎片的休书,乔立春不放心地逼他重写,没看到和离书她心难安。

  她可不想和这个不中用、虚有其表的男人共度余生。

  「……好。」

  逼不得已,钱平南命人取来文房四宝,含怒带恼的写下文情并茂的和离书,内容讲述鸳盟难续,有缘无分,故而相离,各奔东西,夫妻情尽,林燕南飞,再无复合之日……

  等等!

  不愧是读书人,文笔尚佳,只是……

  「你忘了写上从此一双儿女归我,与你钱家再无干系。」他这种人没什麽事做不出来,为免日後再来纠缠,不如现在果决地一劳永逸。

  钱平南忿然的一瞪眼。「宝哥儿是钱家的子孙,理应认祖归宗,你的要求太强人所难……」

  虽然他打算再娶的新妇已有身孕,也说了不想养他一双儿女,可是尚未生出来谁知是男是女,为了以防万一他得留个後路。

  「反正你又不想要他,何必惺惺作态,若是那女人生下的是儿子,我的儿子岂有活路。」她岂会看不出他的迟疑是担心後继无人,无儿送终。

  他一窒,说不出话来。

  「乾脆点,省得那点娘儿气,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有新人娇儿在怀,你还记得我们母子仨?」她嘲讽他可笑的私心,有得必有失,现在扭扭捏捏的演给谁看。

  闻言,他一恼,忿然地写下决绝字眼。「好,你要就给你,以後在外头过不下去了别想回来求我施舍。」

  「顺便写予以一百两作为补偿,我一个妇道人家带了两个孩子离开夫家,一开始的日子总是艰难。」她要为将来做打算,孑然一身、身无分文,苦的是孩子们。

  「什麽,还要补偿?!」他大叫。

  「给不给?」乔立春撑着最後一丝气力施压。

  又一疼,钱平南怂了。「给。」

  这只是开端,这时的钱平南没想到段锦如一入门後,一个月的花费就不只一百两,要不是她的嫁妆不少,只怕也养不起。

  「一式三份,你、我各一份,另一份拿到衙门备载,婚姻注销,免得某人一入门却发现妾身未明,元配仍在籍。」要到衙门办过手续盖过大印才算和离,留底存证。

  「……」钱平南恨恨的瞪直眼。

  「娘—— 」

  「娘,你怎麽了,你不要死,我不要当没娘的孩子……」

  当钱平南羞愤的甩门而去,力气耗竭的乔立春身子一软,瘫倒在地,怎麽也爬不起来。

  她太累了,四肢和身躯彷佛绑了千斤重的石块,叫她动也动不了的只想昏死过去,再也不过问任何事。

  昏昏沉沉之际,耳边传来一双儿女凄楚的哭喊,有双小手抱着她不放,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另一双小手则吃力地想拉起她,但是未果,哭得很压抑,不放弃地想叫醒她。

  一滴一滴的眼泪滴在她脸上,在原主体内那个从未生育过子女的战铁兰心里一酸。

  其实她从不知道娘是什麽,三岁那年她娘亲就过世了,而後她待在京城的将军府由二叔、二婶代为养育,她父亲是大将军,驻守在边关,三年五载也难得回家一趟,连妻子的丧事都没能赶回来上一炷香。

  虽然将军府是她的家,她才是名符其实的主子,可是二叔、二婶却鸠占雀巢,趁着她父亲领军在外时以主家自居,不仅侵占了她的家和家产,还把她当借居的侄女看待,吃穿用度不如二叔家的孩子,甚至剥夺她识字、入宫伴读的机会,让自家女儿顶替她出入各大世家。

  也许是有人看不下去,将此情形写信告诉她父亲,战大将军便请旨冒着风雪回京过年,不料却看见二弟一家其乐融融的围炉过小年,而他娇惯的小女儿却如同被弃的小孤女,一个人捧着冷掉的饭菜在屋内掉泪。

  看到此景的战将军鼻酸得心都痛了,一个大男人冲进屋里,抱着女儿嚎啕大哭,直嚷着他对不起她。

  而後战将军怒了,将二弟一家赶出将军府,不准他们再踏入一步,而後关闭将军府,闭门谢客,一过完年还不到十五呢,他便带着女儿回边关去。

  从那时起,战铁兰便被战将军当儿子养大,不但教她刀法剑式,连舞棍耍枪也不落下,甚至兵法也略知一、二,排兵、布阵样样难不倒她。

  十三岁那年她女扮男装伪装成小兵,跟着父亲出兵打仗,在没人知道她是姑娘家的情况下居然力擒敌方一员小将,战将军知情後只怔了一下,随後送了女儿一副纯银盔甲。

  从那时起,战家铁军多了一名容貌秀丽的少将军,父女两人合力扞卫国之疆土。

  「宝……宝哥儿、贝姐儿,别哭,娘……娘只是累了,没力气说话……」乔立春消瘦的面颊凹陷,颤抖地想张开重得发涨的眼皮,却发现她最多只能睁开一条眼缝。

  「娘,你没事了吗?要不要喝水,我给你倒杯水来。」四岁大的男童穿着一身绯色绣小童戏猫缎面衣裤,袖口处还有一只憨睡的小白猫,小小粉蝶停在牠鼻头。

  那是乔立春为儿子绣的,她的女红一向很好。

  「好。」她真的渴了,口乾舌燥。

  小男童咚咚咚的跑到桌边,不够高的他踮起脚尖想捞桌上的茶壶,可是他实在太小了,怎麽也构不着。

  後来他直接爬到椅子上,小心翼翼的斟满八分的茶水,然後很仔细的捧着,可是手捧着茶杯却下不来。

  就在为难之际,另一双小短腿咚咚咚的跑了过去。

  「哥哥,我帮你。」

  有了妹妹贝姐儿的帮助,小宝哥哥顺利的下了椅子,两兄妹把水送到娘亲嘴边,希望她快点好起来。

  毕竟是孩子,没照顾过人,小手一抖一抖的,一杯水有大半洒在茶杯外,只有几口喂入乔立春口中,不过也足够了。

  「宝哥儿,你去喊扇儿姊姊来,你力气小,搬不动娘。」她的病本就不轻,再躺在冷地面恐怕加重病情。

  扇儿是服侍乔立春的丫头,是个憨直敦厚的小姑娘,常常犯傻,把交代的事搞砸或忘记。

  「娘,你在这里不怕吗?」小男孩不想离开亲娘,他怕一走就再也看不到娘。

  「娘有妹妹陪我。」乔立春虚弱的举起枯瘦乾瘪的手,抚向女儿略显无肉的小脸。

  宝哥儿犹豫再三。

  「哥哥,我陪着娘,娘去哪我就跟去哪儿。」两岁的小女娃捉紧母亲的指头,纯真的脸庞还不知何谓死亡。

  「这……嗯!你好好陪娘不许乱跑,我去找扇儿姊姊。」虽然很不舍,他还是飞快的跑开。

  一会儿功夫,一个身穿浅藕色衣裙的小姑娘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年约十五、六岁,丹凤眼,有张濶嘴,皮肤偏黑,她手里端了一碗色稠味浓的汤药,还冒着热气。

  「少奶奶,少爷又来逼你了是不是,他太可恶了,也不顾念你已经为他生了两个孩子……」扇儿一来就叨念不休。

  「先扶我起身。」这丫头是个实心眼,可惜不能带她走。

  她是乔立春,也不是乔立春,里面的芯子换了,若把熟知乔立春的丫头带走,迟早会露出破绽,她不敢冒险。

  「哦!少奶奶一手搭在奴婢肩上,奴婢扶你起来。」放下汤药,力气还算大的扇儿一把撑扶起身上没三两肉的乔立春。

  坐在床边,乔立春微微喘气,她身子骨差到连起个身都虚软无力,额头冒出薄汗。

  此时走得慢的宝哥儿方才进门,有点小喘的走到母亲身边,伸手拉住她绣着花朵儿的裙摆。

  「娘没事,不惊不惊。」她不会让自己有事。

  好不容易重活了一回,她不想白白浪费掉,以前好多想做却不能做的事她都要一一试试。

  尤其是当娘,这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当她还是战铁兰时,她爹曾为她定了一门亲,是爹的属下,可是在成亲前夕敌军来袭,那人出城迎敌就没回来了,她的婚事也就不了了之。

  直到後来仗越打越多,累积的战功也多到令人咋舌,朝廷方面开始有所忌惮,便言明她的婚事只能由皇家作主。

  只是赐婚圣旨一直未下,一年拖过一年,拖到她不在了,名闻遐迩的女将军只得到一个死後追封—— 英武大将军。

  「娘,贝姐儿怕……」贝姐儿努力的爬上床,依偎在娘亲怀中,看得哥哥好生羡慕。

  「娘,我守着你。」宝哥儿装出小大人的样子,但眼眶滚动的泪珠暴露了他的惊惧。

  「好哥儿,乖姐儿,娘在这儿。」唉!两个孩子的娘,她不知道胜不胜任得了,要她握枪杀敌还容易些。

  「少奶奶,喝药。」扇儿端来半热的药汁。

  「嗯,好。」

  入口的苦味令乔立春差点吐了,可她还是勉强的咽了,知晓再不养好身子是没法照顾一双儿女的。

  没想到,男人一狠起心来有如土狼,才刚歇下不久的乔立春就被在衙门备好案的钱平南拉起,勒令她即刻出府,她已经不是钱家的人了,凭什麽在钱家赖吃赖睡不肯走。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吵後,乔立春以死威胁才让钱平南让步,同意让她隔日一早再带儿女出户。

  经过一夜的休息,乔立春精神有些好了,除了说好要给的一百两,她没从钱府带走一针一线,只有几身衣物和当年陪嫁首饰,儿子、女儿也各带一只小包袱,就这样被狼心似铁的钱平南赶出家门,母子三人站在钱家门口的石阶上,相对无语。

  「娘,我们要去哪里?」回头看了住了几年的「家」,强忍泪水的宝哥儿有一丝难过。

  爹怎麽可以这样对待他们,他真的不要他们了吗?小小年纪的他不懂什麽是和离,却清楚看见爹厌恶的嘴脸。

  「去哪里……」这一出门,乔立春也茫然了,她熟知的地头在东北,总不能让孩子到边关,路途太遥远了。

  「娘……」他不安的捉紧母亲的手。

  「娘再想想,我们先走一走。」路是人走出来的,她不信老天会给她一条绝路。

  生性倨傲的她骨子里有股武人不屈的傲气,她将家当打了个结背在背後,一手牵一个孩子往路的另一头走去,一大两小的身影在秋风落叶中显得特别凄凉。

  由於乔立春还病着,她走不到一小段路就得停下来休息,走走停停,花了大半天功夫才走出一条街。

  这时,她已经两眼昏花,饥肠辘辘,正巧一股油葱味扑鼻而来,她便带着一双儿女来到坐了八成满的小摊子。

  「给我来两碗馄饨面,多洒点葱花,再多一个小碗和一双筷子。」吃饱了才有气力动脑。

  「欸!就来,小娘子,两碗馄饨面。」张罗的小夥子高声喊着,一对中年夫妻忙着下面下馄饨。

  面来了,还烫着。

  乔立春将其中的一碗分成两小碗,分别放在儿子、女儿面前,再把她碗里的馄饨捞出,平均分给孩子,她只吃面喝汤,让胃里暖暖,填填胃,不致於空腹难受,只是身子不俐落也不太吃得下。

  「娘,我吃饱了。」吃得满嘴油光的宝哥儿胃口不错,整个碗吃得乾乾净净,连口汤也没留下。

  「娘,我也吃完了。」一抹嘴的贝姐儿仰起爱笑的小脸,她只吃面和馄饨,汤一口也没喝。

  「嗯!好,那我们走了。」她从怀中掏出六个铜板付两碗面钱。

  财不露白。

  乔立春从钱平南那儿得到的,再折合她嫁妆的补偿金约一百二十两,她本身也藏了二十几两的私房,因此有将近一百五十两的身家,对他们母子三人的将来不无助益,至少短期内不会挨饿。

  深知身怀钜款走在大街上的危险,因此他们出府前先换上最旧的衣服,穿上旧鞋,把大额银票换成小额银票并分好几个地方藏放,三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几张银票和碎银,以免有一人丢失了无银可用。

  她也怕孩子走失了,以她目前的体力实在没办法一口气带两个孩子,若有了银子至少还能买点吃的,在她找到人之前不会饿着了。

  「啊!小心—— 」

  一起身,乔立春忽觉头重脚轻,她身子一歪差点倒向地上,隔桌一位客人眼明手快的扶了她一把。

  「我……我没事,只是有点头晕……」藉着对方扶持的力道,她缓缓的站稳。

  宝哥儿、贝姐儿心慌的围在娘亲身侧,面色惶惶。

  「小嫂子的气色不佳,怕是有病多时了。」她面有病容,呼吸急促,双目浊而未清,应是风邪入身。

  她想给予一笑,却露出苦笑。「你是大夫?」

  「算是。」学医多年,他想当个坐堂大夫。

  「那你给我诊一诊吧,我好照单拿药。」她都忘了她还要用药,走得太匆忙了,没把药备上。

  「好,小嫂子请坐,我给你把把脉。」一身青衫的男子满脸胡碴,看来走了很远的路,一脸风霜。

  听声音是年轻男子,外观看来又像上了年纪的游医,有几分沧桑,眼神中透着沉稳和疲惫。

  「病了一阵子,一直好不了,苦一点的药无妨,只要能快点好起来,我还有一双儿女要照顾。」她不能倒。

  「这位小嫂子……」

  不耐烦繁文褥节的乔立春出声打断他。「我娘家姓乔,就喊我乔娘子吧!我和离了。」

  她一点也不在意让人知晓她已非人妇,这是迟早要面对的事实。

  男子一怔,抬眸看了她一眼。「乔娘子的病情已有所好转,只需再喝几帖药便可痊癒,只是我手中并无笔墨……」没法开药方。

  「你口述即可。」她向来过目不忘、记忆力奇好。

  他讶然。「你背得住?」

  「还行。」她口气平静。

  男子目光一闪,感觉这位乔娘子的周身气势有几许熟悉,像他来的那个地方的人。「那我念了,请记住……」

  当归三钱,生地四至五钱,熟地四至五钱,黄莲一至二钱,黄芩二至四钱,黄柏……水煎取汁……

  听着抑扬顿挫的男音,乔立春不自觉的感到安然,蓦地问:「先生要往何处去?」

  她看着他放在地上的行囊。

  男子微微恍神了一下,随即说了一句改变乔立春终生的话。「回家,回到我出生的地方。」

  第二章 举家搬回周家村

  回家。

  这句话说得简单,行之不易。

  韩重华为了回家之路足足走了十二年,从个头没枪头高的少年走到身高七尺的青年,他不知磨破了多少双鞋子,走过多少的路,攀过一座又一座大山。

  他走时,爹娘还年轻,一头黑发如丝,长茧的手掌有长年劳作的痕迹,两个妹妹一个十一、一个八岁,还有正调皮的小弟才三岁,一家人含着眼泪站在村口目送他。

  那一年,他十三岁。

  鞑子入侵,朝廷大量徵调民兵,一户人家至少要出一个男丁,那时他们家只能仰赖父亲的耕种才有口饭吃,身为长子的他义无反顾的代父接下军帖,慷慨赴义。

  只是他太瘦小了,连长枪也扛不动,只能派往伙头军,专门切菜、搬锅子和舀汤,做些体力活。

  如此过了两年,他的力气练出来了,个子也一下子抽高变得壮实,一名百夫长瞧中了他,将他编入先锋营。

  有几年他是跟着这位百夫长冲锋陷阵,百夫长升为千夫长、校尉、归德郎将,他也跟着成为亲卫,官升好几阶。

  可是在一次战争中他受了重伤,几乎命丧当场,等再睁开眼时,他看到一名发色半白的老军医正在为他的同袍上药,顿时心中有无数感慨,在残酷的战场上,人命何其低贱。

  於是他向长官请辞,由武转文,也因为他识字,因此老军医破例收了他,让他跟在身边学了几年治病疗伤的医术。

  一转眼又过了好些年,医人不自医的老军医病死在军中,临死前唯一的遗愿便是想落叶归根。

  亦师亦父的老军医教了韩重华很多,虽未正式拜师也形同师徒,所以他告别军旅送老军医回乡安葬,入土为安。

  回家,他盼了多年的梦,他也想有家可回。

  只是世事多变,人事全非,经过他多方打探,故乡的老父老娘早已仙逝多年,两个妹妹已经嫁人了,年方十五的弟弟寄人篱下,今日他便是来找弟弟的。

  小小的铺子不大,卖着油、盐、箩筐等杂货,生意看起来普普通通,不好也不坏,一名中年汉子抽着水烟,一步浅一步深的走得蹒跚,豆子大的眼睛看向来者。「咦!你找谁?」

  「大伯,你不认得我呢!我是重华,老二家的大儿。」一脸胡碴的韩重华带着几许乡音,有礼的问候。

  「重华?」谁呀!不认识。

  韩大伯面色不善,有意要赶人,认为是来找碴的。

  「就是铁头,一顿饭要吃三个大馒头的铁头,大伯你忘了吗?」他说出幼时的小名。

  「铁头……」他想了一下,忽地瞪大眼看向个头比他高的男子。「你……你是老二家的铁头?!」

  「是的,大伯,我是铁头,我回来了。」在外十二年,终於回到自己的家了。

  「哎呀!你长得这麽大了,大伯记得你刚走时瘦瘦小小的,你爹还担心你吃不了苦,想去军营换你回来,大伯劝了他老半天才劝得他打消念头,你们一家老小都要靠他,哪能折了进去……

  「呃!大伯的意思不是眼睁睁看你去送死,你家那时的情况也离不开老二,总不能全家都饿死,只好委屈你了……」幸好那时尚未分家,有他去了,他儿子才免於徵召。

  「我了解,大伯,不委屈,是我应该做的。」他不去,难道要他爹拖着老命去杀敌?

  其实当初一户出一丁,该去的是韩家大伯,可是他不知塞给里正什麽好处,军帖上的名字便变成韩家老二。

  孝顺的韩重华不忍父亲一把年纪还要长途奔波,便提议由他代为接帖,反正他也是家中男丁,没差。

  父子俩争执了一番,最後两人泪汪汪的有了决定,毕竟家里还有几口人要吃饭,主力劳动者不能不在,成全了儿子孝心,一家老老小小也都得以温饱。

  「快进来,快进来,铁树他媳妇刚煮了锅绿豆汤,来喝碗绿豆汤消消秋燥。」当了这些年的兵,手头上多少宽裕些,也许能帮衬帮衬一些。想到大侄子的银子,韩大伯笑得特别亲切和气。

  韩铁树小韩重华三岁,今年二十二岁,成亲六年,有三个孩子,目前算是铺子的东家,但他却常不在家,原因无他,好赌而已,好在赌得不大还有分寸,小输小赢,还没忘记养家活口的责任,有一点惧内。

  「不了,我来之前刚吃了两大碗的汤面,肚子还饱得很,我是来找重阳……呃!铁石,不知他在不在。」他主要是找弟弟的,这麽多年未尽到兄长之职,他心中有愧。

  一听到他找的是小侄子,韩大伯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铁石他……呵呵!去送货,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大伯你忙去,我就在这等他就好。」相隔十数年,说实在话,他跟亲大伯还真没什麽话好聊。

  「你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我让你堂弟媳杀只鸡加菜,几年没见了,兄弟们连络连络感情,打断骨头连着筋,都是咱们韩家的子孙。」他刻意要拉近两家的交情,打好关系。

  「不用了,大伯,自家人不必客套,我还不确定会不会留在镇上,也许过会儿就回家去。」家里也该清扫清扫,多年没住人,只怕是生霉了,还得大力整顿一番。

  「回……回家?」韩大伯面色一阵讪然。

  他还有家可回吗?

  「怎麽了,大伯,你的神情有点奇怪……」善於察言观色的韩重华一眼就看出他面有异状。

  「哪有什麽奇怪,不就高兴你能平安归来,以後就把大伯家当你家,不差你一双筷子一只碗。」如果能傻乎乎的替他干活就更好了,就像傻不愣登的小侄子。

  「大伯……」他目光透着锐利。

  「呼呼!大伯,我送……送货回来了,今天可不可以让我吃饭,我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快饿死了。

  远远走来一道身形瘦小的影子,身後拉着比他人还重的板车,看来才十二、三岁的样子,他人很瘦,看得出是长期没吃饱,面黄肌瘦,一件过大的衣服穿在身上像挂了一块布,松松垮垮的,衣服上还有数个大小不一的补丁。

  没等他说完,韩大伯笑着迎上前,打断他未竟之语,顺手接过重得快压死人的板车。「哟!铁石,快看看谁来了。」

  没有大伯的同意,连水都不敢喝的韩重阳饿得前胸贴後背,头昏脑胀的看不清来者。「谁呀!有饭吗?」

  他一心念着吃饭,把有意向大侄子献殷勤的韩大伯气个倒仰,心里暗啐他没出息、不争气。

  「是你大哥,你亲大哥回来了,还不过来叫人。」这根傻木头呀!何时才能开窍。

  「大哥?!」韩重阳怔了一下。

  「呵呵……不认得人吧!他走时你才三、四岁,难免生疏了些。」大侄子那一身绸缎袍子应该值不少银子。

  先敬衣,後敬人,韩大伯也是看韩重华一身人模人样的穿着才对他另眼相看,尤其是簪发的玉簪,以及腰上的螭形玉佩,在在显示他混得不错,身为大伯的他好歹能分一杯羹。

  韩重阳不解的搔搔头,他手一举高,露出满是旧伤口的手背,见状的韩重华瞳眸一利,只听韩重阳道——

  「我大哥不是七年前就死了,大伯还拿走二十两抚恤金说要替我爹买药?」

  那些银子一毛钱也没落在韩家老二手中,他死时只有一口薄棺,隔日就下葬了,连哭灵都省了。

  「抚恤金?!」他的?是谁谎报他已死的消息,他明明活得好好的。

  韩大伯乾笑的抽了口水烟。「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胡说八道,大夥儿都以为你不在人世,你娘一听没多久就去了,你爹也只拖了大半年,不过幸好有那笔银子,才让你爹多活些时日。」

  「剩下的银子呢?」他的「抚恤金」就该还给他本人。

  「什麽剩下的?」韩大伯一头雾水。

  「我的抚恤金。」

  他一听,脸刷地往下拉。「哪有剩下的,我还倒进去不少,你爹的病不好医,一天要吃好几帖药。」

  想跟他要银子?没门。

  「大伯说说我爹患的是什麽病,看的是哪个大夫,用的是什麽昂贵药材,小侄略通医理,若有不足小侄还能贴补贴补你。」乡下地方能有多贵的药,顶破天十两银足矣。

  被一眼看穿的韩大伯恼羞成怒,大手往柜台一拍。「你这话就诛心了,难道你不信我?」

  他是作贼心虚,当初那笔款项拨下来时,韩老二已病得不轻,他以大家长身分前去提领,中饱私囊。

  买药是有,表面上总要做做样子,可买的药全是最便宜的,又不对症,韩老二不吃则已,这一吃反倒提早与妻重逢。

  所以韩老二的死,韩老大也有责任,他虽没盼着亲弟弟死,却贪了救命银子,同样罪大恶极。

  「大伯想偏了,而是我既然没死,这笔银子就得还给朝廷,否则我们贪了便是犯了国法。」他以法论理。

  「什麽,还要还—— 」他早花得一乾二净。

  「所以我才想问个明白,看大伯是不是被骗了,我好上门讨些回来,免得受国法制裁。」贪污判得很重。

  韩大伯指着大侄子。「你不是当了十来年的兵吗?多少存了些银子,就该你去还。」

  「大伯,你不晓得当兵最穷吗?我们连饭都吃不饱了,哪来的银子,朝廷拨下来的粮草和薪饷永远都不够。」一层层的剥削,到了他们手中真的所剩不多。

  幸好战後,他们打扫战场时能收不少战败而逃的敌军盔甲、战袍和马匹等,转手一卖又是一笔财富。

  「你是说你没有银子?」他双目一瞪。

  韩重华把银袋一翻,倒出几两碎银。「我全部身家就剩六两多的银子了。」

  「那你还穿得一身光鲜亮丽。」让他以为衣锦荣归,肯定带了不少银子回来,难道这全是装的?

  「这是长官的赠予,我与他身形相似,他见我有意归乡便赠了几身衣物,包括他用过的簪子和玉佩,这叫人情。」一看大伯贪婪的盯着他身上的配饰,韩重华不免感到厌恶,他不在家的这几年,大伯肯定做了不少脏事。

  「你……你居然……」连他都看走眼了。

  「大哥,你真的是我大哥?」一旁如在梦中的韩重阳难以置信,目露惊讶的红了眼眶。

  看着朝自己冲过来的瘦弱少年,韩重华鼻头一酸。「是的,我是你大哥,我来带你回家。」

  铁石十五岁了,却长得不如十三岁的男孩。全身瘦骨伶仃皮包骨的,可清晰见得皮肉底下突出的骨头。

  他到底被凌虐了多少年,一笔写不出两个韩字的大伯怎麽狠得下心,若他真战死了,二房也只剩下一根独苗呀。

  「可是我们没有家了。」韩重阳说着便滴下眼泪。

  韩重华一听,愕然。「什麽叫我们没有家了?」

  他走时,家里有三十几亩地、七间大砖房,虽未分家却已分产,各自有各自的灶台。

  「爹的病欠下很多药费,我们拿不出银子还,後来大姊便嫁给大牛庄的牛二,得了十两银子先还一部分的银子,後来还是不够,大伯便作主卖掉屋子和田地凑了三十两,这才勉强还清债务。」二姊也怕被庞大的欠债拖累才早早嫁人,跟个走商的商人走了。

  闻言的韩重华双目冷若冰。「凑了三十两?大伯,你是这样当人长辈吗?居然如此哄骗我那年幼的弟妹,我家的水田一亩十二两,旱地也有七两银,再怎麽贱卖少说也有一、两百两,那多余的银两你拿到哪去了?」

  「唉!误会误会,我不是全帮这傻小子给存了嘛!担心他年纪小乱花钱,等他大了些再拿出来给他成家立业。」韩大伯讪笑的解释,心里暗骂这大侄子太精了。

  「铁石,你给大伯干活几年了?」摸着弟弟几乎无肉的手臂,韩重华的愧疚更深,他应该早点回来。

  「从爹过世就来了。」他也无处可去,只能投靠大伯。

  「那大伯给你工钱了吗?」

  「什麽工钱?」干活还有银子拿?

  一看弟弟茫然的神情,韩重华心中有数的转向韩大伯。「想必铁石的工钱也由大伯收着呢!以一个月五百文来算,七年约四十二两,取个四十两整数,尾数二两算孝敬大伯你。」

  「等等,铁石年纪小哪能干什麽活,何况我还供吃供宿,你不能一回来就坑我。」什麽四十两,想都别想。

  「好吧,一个月再扣去两百文的饭钱和住宿钱,也要二十五两吧!大伯说铁石力气小干不了活我不同意,如果你能把那辆板车从街头拉到街尾,什麽工钱这种伤感情的话我连提都不提。」一个大男人也不见得拉得动,可见铁石做这重活不是一日两日了,而是长期的。

  「开什麽玩笑,那麽重的板车……」韩大伯一开口,脸就僵住了,说不出话来的猛抽水烟。

  韩重华面上带笑,但笑意不及眼底。「你也知道板车有多重,却叫一个年仅十来岁的孩子来回拉动。大伯穿的是刚缝制的新衣新鞋,而铁石那双鞋都开了好几个口,身上衣服满是补丁,怕是铁树堂弟不要的旧衣吧!」

  「小……小孩子吃点苦是为了磨练,若是养成骄奢性子,你们这一房就完了,我……我也是为了他好……」死小子,怎麽不死在外头就好,还回来干什麽。

  讨债呀!

  「两百两。」

  韩大伯被一句两百两弄得糊里糊涂,不解其意。

  「以前我不在,多亏了大伯对铁石的照顾,现在我归家了,大伯就把替二房『保管』的银两给我,虽然卖掉的田地我还没足够银子赎回来,但起码屋子一定要回到我们手中,不然我对不起死去的双亲。」老家不能败在他这一代。

  什麽,要银子?「不行、不行,我哪来的两百两,我……我没钱,别跟我要……」

  韩重华目带微笑,一脸的胡碴让他看起来有几分凶恶。「刚刚大伯说是替弟弟存了,难道是假话?」

  「这……」他慌了手脚,绞尽脑汁编着藉口。「那个……铺子的生意不好,你堂弟先借用了一些,等赚了银子一定还。」

  「借用的先不说,剩下的总该归还吧!有多少我取多少,总不会拿我二房的银子做生意,赚的全归大房,那未免说不过去。」在军队遇到最多的正是兵痞子,他都能一个个整治得他们不敢偷奸耍滑,如今自然不会被大伯骗去。

  「铁头……」分明是强人所难,不能再商量商量吗?

  韩重华没再理会眼露凶光的韩大伯,只说会再来取钱便带着弟弟离开韩大伯的店铺。他一手搭上弟弟瘦弱的肩头。「不是饿了吗?想吃什麽大哥带你去吃。」

  从此刻起,他不会再让弟弟挨饿了。

  「真的吗?」韩重阳的眼中出现希冀的亮光。

  「真的。」他颔首一点。

  「我要吃加蛋的大鲁面,我已经好些年没吃到蛋了。」一想到浓郁的蛋味,他就口水直流。

  仰起头,韩重阳眨掉夺眶而出的泪水,弟弟吃颗蛋都成了奢望,莫怪瘦成这样。「好,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那我可不可以加片肉,小小的一片就好,不用多。」他口中透露出渴望,好似那肉是极珍贵的东西。

  「大哥买一整只燻鸭给你,吃不够再买。」爹,我会照顾好弟弟,让他天天有饭吃。

  「一整只……」韩重阳两眼发亮,口水直吞。「大哥,我们有钱吗?其实我少吃一点没关系。」

  看到弟弟这般乖巧,他失笑的抚抚他头顶。「其实大哥有银子,存在钱庄里,养你一个绰绰有余,不过大伯吞下去的我要他通通吐出来。」

  二房不是没人,他回来了。

  「娘,我们要住在这里吗?」

  「呃,是的。」

  看着眼前的残破,乔立春有些欲哭无泪,也傻眼了。

  「娘,这儿好像鬼屋,我们会不会被鬼捉走。」

  鬼?「不会,因为娘比鬼还凶,娘会把不乖的坏鬼给赶走,只留下会帮助我们的好鬼。」

  「娘,鬼也分好鬼、坏鬼吗?」

  两兄妹轮流发问,软糯的嗓音甜嫩得像裹了蜜。

  「当然,人有好人、坏人,人死後变成鬼也会有好坏,我们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的鬼,人家也会觉得委屈。」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有时人比鬼还可恶。

  「哥哥,我不怕鬼了,我很勇敢。」好鬼是好的,不会吓她,她长大了,能帮娘做事。

  宝哥儿故意捏着妹妹鼻头。「好呀!那我跟娘睡,你自己一个人睡,贝姐儿胆子最大。」

  「哇!娘,哥哥欺负我。」坏哥哥。

  「乔弘书,要爱护妹妹,不可以吓她。」这两个孩子呀!越看越得人疼,实在可爱得让人想宠他们。

  乔立春自知身子不济,她在镇上休养了两日,吃了几帖药後直到舒适了,才退了客栈的房间决定「回家」。

  回到这身体原主出生的地方,周家村,也就是她未出阁前的娘家。

  她还把两个孩子的姓给改了,跟她姓乔。

  周家村有一半的人姓周,原本还更多,但陆陆续续搬进一些外姓人,周姓仍是大姓,因此仍用周家村当村名。

  乔夫子逝世几年了,想必他的旧宅已是荒芜一片,因此乔立春特意租了一辆牛车,买上一百斤白米、五十斤白面、五十斤玉米粉,一些肉和细盐、油之类的日常用品。

  唯恐屋内不能住人,还特意买了两条七斤重的大棉被和打扫用具。她想稍微打理一番总能窝上一夜,其余的待日後再慢慢收拾,她不着急,只要有个能睡觉、煮食的地方就好。

  谁知才一打开半人高的红漆门板後,里头的杂草都快比人高了,前两年的风雪太大乏人清理,有部分屋檐被压垮了,倾斜一角,铺顶的瓦片亦翻飞了好几片。

  若是不下雨还好,一旦下场沁人的秋雨,屋外下大雨,里面下小雨,接都来不及接,滴滴答答的湿了一屋子。

  乔立春呆住了,有种不知从何下手的错愕。

  好在乔夫子在世为人不错,广结善缘,曾经不收束修为村里的孩童启蒙,有感他的善举,泽惠儿女,一听闻嫁到镇上的乔立春回来了,还带了两名画人儿似的孩子,纷纷不问原由的赶着来帮忙换瓦,将倾斜的屋檐以柱子撑直。

  乔立春自个儿儿当然也不好意思尽求人帮忙,一有空便除除草,砍掉杂树放在院子晒乾好日後当柴烧,还清出一块足以种菜的菜园子,土已翻松,随时都能放籽播种,赶在入冬前收获一轮。

  其中她最感谢的是隔壁邻居周婶一家人,他们帮了她不少忙,还教她许多事,在最短的时间内整顿好母子三人,而不致於处处局促,连生个火也升得满脸黑。

  「乔家丫头,你不是说要些小葱和丝瓜、南瓜的种子吗?我给你带来了,趁着天气正凉爽赶紧下种,过个几天气候又要转凉了……」

  「周婶你来啦,又给我带什麽好东西?」穿着简朴的乔立春并未绾髻,她只松垮垮的以一条头绳束发。

  微胖的周婶笑着摇手。「哪是什麽好东西,不过是田野间常见的种苗而已,你以前还不稀罕呢!说想吃就到野地里去采,拐了我家的菊芳、菊月到处摘野果、采野桑。」

  到处都有……她眼眸微微一闪,想着北方的土地少有这些东西,种不活不说还贵得很,东北的战家军到了冬天啃得最多的是高粱饼,大口喝着烧刀子袪寒。

  明明还是不久前的事,却好似已经离她很远,下刀子似的寒冷已不复见,她眼前的是开着黄花的小村落。

  「年少不经事,都小时候的事了还提来臊我,周婶真不厚道。」乔立春装羞的打趣。

  「就是嘛!娘老是提过去的事,也不怕人听了生烦,她连我三岁尿床的丢脸事也一再提起。」真是羞死人了。

  菊芳十五,菊月十三,姊姊活泼好动,见谁都是一张眼儿弯弯的笑脸,妹妹生性羞怯,老是跟在姊姊後面掩嘴偷笑,两姊妹的眉眼十分相似,就是一动一静的个性天南地北。

  周菊芳上面还有一个十七岁的大哥,尚未说亲,正在相看中,底下还有个十岁的弟弟,淘气得令人头痛。

  「就你爱拆我台,生了个讨债鬼,早知道你这麽不贴心,我生头猪也好过生你,起码猪能宰肉吃。」这大丫头真是让她这当娘的早生白发,一天从早到晚担心她嫁不出去。

  「娘呀!猪会帮你煮饭吗?还打草、剁菜喂你那些宝贝母鸡吗?」

  周婶没好气的横睨一眼,这个女儿简直是她的债主。「你好意思说我都不敢听,你看贝姐儿才两岁就帮她娘紮草当柴火烧,而你只会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的喳呼,吵死人了。」

  被称赞的贝姐儿害羞的一抿唇,躲到母亲身後,其实才两岁的她紮得不好,十个有九个松开,要娘亲补紮,可她认真的神情叫大人们看了好笑,忍不住要赞扬两句。

  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原主教得好,两个孩子都很乖,常会主动帮着做事,不管做不做得来,只要和母亲在一起就很开心了,还常装出大人样引人发噱。

  回来周家村不到几天,母子三个已经和村民们混得很熟了,谁家母猪下崽了,谁家的公鸡几更啼都一清二楚。

  「娘,你怎麽拿我跟可爱的贝姐儿比,太不公平了,我胜之不武。」这个小不点儿还没她腰高呢!

  被称可爱的乔雅音欢快地露出两排小米牙。

  周婶啐了一口。「会不会听话呀!还胜之不武呢,是你不如贝姐儿懂事。乔家丫头,我家最近蛋下得多,你要不要我帮你兜几只小鸡,过几个月你就有鸡蛋可拾了。」

  看到孩子们一听到有小鸡可养便两眼发亮的神情,乔立春想了下还是摇头。「不了,周婶,我过两日想上山瞧瞧,看能不能设个陷阱捉几只野鸡,小鸡太小,我一个人照顾不了。」她看了看四岁、两岁的儿子女儿。

  身为过来人的周婶立即明了她的意思,养孩子不容易呀!要时时看顾着,免得他们太顽皮而出了意外。

  「你和……呃,和那个人分开了。」周婶隐晦的打探,没直接点名道姓,怕一不小心戳到人家的伤心事。

  「周婶若常往镇上跑,相信不出几天就能听见钱家少爷再娶新妇的喜讯。」她不言人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什麽,你是说他移情别恋,看上别人……」长得一副老实相,没想到是个天杀的负心汉。

  乔立春不以为意的笑笑。「只能说没有缘分,月老不赏脸,一条红线错牵,我们也只好莫可奈何的接受。」

  「他连孩子都不要?」有这麽狠心的爹吗?

  她再笑。「对方不想当後娘,而且有自己的孩子,谁会有心思去管前头那几个,见多了心塞。」

  周婶闻言,目瞪口呆。「新媳妇有了?」

  「不然怎麽赶着和我和离,连孩子都甘愿送我,人家不缺孩子。」所以她才趁着前夫在兴头上,赶紧和离、带走孩子,省得哪天他反悔了要来跟她抢孩子。

  人能有多无耻她可是见识过,不防君子,只防小人。

  「这人哪,太没良心了,老天若不开眼,拜菩萨都枉然。」亏他还是读书人,这麽缺德的事也做得出来。

  「你知道他娶的是何人?」乔立春刻意压低声音。

  「谁?」周婶学她小声说话。

  「县令之女。」

  「啊!」难怪了。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

  见周婶讶异得嘴巴都阖不拢,看得乔立春直想笑。「我这个妻子助不了他平步青云,他另寻高木攀附也是情有可原,凡是男子谁不想出人头地,光耀门楣,靠女人又算什麽,他日功成名就,扬的依旧是男子的名。」

  「乔家丫头,你一点都不难过吗?」她听了都心酸,乔夫子那麽好的人,怎麽他儿女的运势都那麽不顺。

  「为什麽要难过呢?至少离了他,我很快活,还有一双孩子相伴,少了一个男人心更宽。」她以前就觉得男人没什麽存在的必要性,男人能做的事她也能,还不输男人。

  只是她现在的身子太娇弱了,弱得风一吹就倒,提不得重物,不过为了提升自身的体力,她每日都提早一个时辰起来练武,在天色未亮前就开始提振体内的气。

  更甚者,她悄悄做了几个小沙包,分别缚於足踝和手腕,好使力道增强,出拳有力,重新打造出强健的体魄。

  她必须变强,还要更强,不然以她一名文弱的和离妇人,以後的麻烦事只多不少,为了自保和保全两个孩子,她一定要强到无人敢轻视,如同曾经的女将军战铁兰。

  「你这心态是好的,好在你看得开,不然日子就难受了。」女人家要单独过活可不容易,她还有得熬。

  乔立春听了只是垂眸一笑,不予回答,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反而喜欢这种不受拘束的生活,若是她继续待在钱家,迟早有一天会被人发现她并非原来的那个人。

  如今正好,远离熟悉的人与事,回到村子重新开始,经过几年的分别,人会变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她受到「巨大打击」才心性大变,谁能说她有错呢,全是命运弄人。

  「娘,你和立春姊姊说什麽,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和小女娃玩着翻花绳的周菊芳忽地转过头,朝周婶挤眉。

  「大人的事你别听,都十五岁了,我都愁白了发,怕你嫁不出去。」是看了几户人家,但大多不中意。

  现今的女子十三岁议亲,十五、六岁嫁人比比皆是,可像周菊芳这年纪还没说定人家,那就有点迟了,难怪周婶都急了。

  可是她本人却不急,一脸笑咪咪的满山遍野地疯玩,还颇为得意她能在家多待几年。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我赖着大哥小弟养我,他们敢不养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看谁技高一筹。」听到噗哧一声轻笑,她不满的回头一看。「立春姊姊,你得罪我了,我要摘光你院子里的枣子,不准不给。」

  「好,随你摘,我们娘儿仨也吃不完。」那结实累累的枣果很是喜人,圆润如鸡卵大小。

  之前杂草、杂树清理完後,她赫然发现院子的左右两端各栽了一棵枣树和柿子树,看树干粗细少说有一、二十年了,每一枝枝桠都压得很低,结结实实的挂果,满满都是。

  她很少见到果子长得这般茂盛的果树,而且个头很大,每一颗都饱实圆滑。

  「别胡闹了,那是你立春姊姊家的果子,摘个一篮子吃个止嘴馋也就够了。不过说也奇怪,这两棵果树在乔夫子过世後,每年的结果都十分稀疏,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几颗,可你一回来,果子竟开得满树,真叫人诧异。」如同在欢迎她似的。

  「也许是主人回家了吧,树木也有灵性,知道要报恩。」乔立春感觉风吹过发际,飘送着淡淡果香。

  周婶好笑的一摇头,树就是树,哪来的灵性,乔家丫头书读多了,把人读傻了。「你有没有考虑要卖果子,你看甜枣、柿子的长得多好,准能卖出好价钱。」

  趁着果子价高,多少赚几两银子也好,省吃俭用也能过上大半年。

  「周婶想吃尽管来摘,我打算等树上的果子再熟一点,把一半的枣子晒成乾枣,留待冬天给孩子当零嘴,另一半则做成枣子酒,天气一冷好御寒,几口酒下肚,身子也就暖了。

  「至於柿子就做成柿子饼吧!闲时啃两口当零嘴,若是缺银子急用就卖给乾货铺子,好歹能救救急。」目前她还不缺银子,她有自信光靠打猎也能养活一家三口。

  「咦!柿子饼,我怎麽没想过呢!真是好主意,到时我也来帮把手,你一个人做不来。」没有个男人真不方便,做什麽也不称手。

  「我也来帮忙,我喜欢柿子饼。」周菊芳拉着妹妹周菊月,一个笑得爽朗如日,一个羞涩似月地来凑一脚。

  「小馋猫。」周婶朝女儿鼻头一点。

  不知道别人在笑什麽的乔雅音看见别人都在笑,她也跟着甜甜一笑。

  第三章 上山捕猎遇缠郎

  「听说了没,隔壁的韩家要搬回来了。」

  「真的吗?他们不是把屋子卖了,死得死、散得散,嫁了的也过得不好,韩家还有後人在吗?」

  「不是有个小儿子吗?应该是他吧!好像十五了,也该是说亲的年纪……」

  「呿!你们都猜错了,是据说打仗死了的大儿子又活过来了,他要带着弟弟回咱们周家村了。」

  「真是玄了,死人还能复活,那周老三的儿子不就能从棺材爬出来?」有人拿着死人开玩笑。

  「嗟!别胡说八道了,说是谎报,战争死的人太多了,难免搞错了。」一堆死人堆在一块,谁分得清谁是谁。

  「那就怪了,抚恤金不是那个谁给领了,人没死也敢要?」这不是膈应人吗?咒人早晚要死嘛。

  「是韩家大伯,那人最贪财了,连自家兄弟的救命钱也敢伸手。你们看他们二房家几个孩子多惨,大丫头所嫁非人,每天从早忙到晚还受夫家打骂,小儿子被他们大伯带走,我去年瞧过一眼,瘦得像只小猴子,二丫头吓得赶紧嫁人,跟着走商的一去不回,就怕被她大伯给卖了。」

  「太缺德了,都是韩家的子孙,他大伯怎麽一点也不顾念同宗同源,同个祖先。」人太阴损不会有好结果。

  「是呀!可怜的韩家二房,偏偏遇上了无良大伯……」唏嘘呀!人各有命,外人想帮也帮不上忙。

  在一半都是姓周的周家村中,其他少数姓氏的人就成了他们的话题,津津乐道的对象。

  原本乔立春是众所瞩目的对象,她刚带儿女入村子的那几天,有关她和孩子的传闻不绝於耳,其中有真有假,大家传得非常愉快。

  可是传来传去了无新意,当事人也不当一回事地任人口耳交谈,说久了也会渐渐乏味。

  正当大家觉得无聊之际,新的话题又来了,这一次是住在乔夫子家东边的韩家,一样是双亲病逝,手足离散,在经过一番波折後又回到老宅,把周家村当成最後的避风港。

  周婶一家住在乔家的西边,三户人家是连在一起,格局差不多大小,六、七间砖瓦屋组成,每户以低矮的围墙隔开,个高的一抬头就能看见邻家的院子,包括他们在屋子里的一举一动。

  但这些都影响不了正在削木头的乔立春,她以一把生锈的柴刀慢慢削出矛的形状,一头圆,一头尖锐无比,尖头那端若插入要害必死无疑,而她正仔细地磨出锋利的锐角。

  「娘,你做这些要干什麽?」乔雅音撒娇的偎向母亲,小脸莹白若玉,孺慕地望着亲娘。

  「冬天一到会很冷很冷,娘要上山打些猎物,剥了皮毛给你和哥哥做皮帽、皮靴。一半的兽肉我们拿去卖,好换些粮食回来;一半用盐腌了,用火燻烤,等没肉可吃的时候我们就有肉吃了。」乔立春设想周全,唯恐冬天狩猎群兽不出,只能走上好几个时辰到镇上买肉。

  万一大雪封路,在东北,雪一下就没完没了,有时连下月余还不停歇,肯定把人闷得躁动。

  「不行,太危险了,娘不准去。」家里的小男子汉开口了,与其母肖似的脸上有着不同意的神情。

  乔立春笑着把佯装大人样的儿子搂入怀中。「小孩子别管太多,娘和以前不一样,山上的野兽看到娘就会四肢打颤,乖乖的让娘将牠们捕回来。」

  「娘骗人。」四岁的乔弘书很聪明,一点也不上当。

  「娘不骗人,要不你跟娘上山,看娘怎麽制伏顽强的兽类。」她目前欠缺的是一把弓箭,得赶快做出来。

  他想了一下。「好,我跟娘上山。」

  「我也去、我也去,娘去哪我也去哪里,不能不要我。」乔雅音急得都快哭了,害怕被丢下来。

  「贝姐儿还小,山路太陡峭你爬不上去,你跟隔壁的菊芳姊姊、菊月姊姊玩好不好。」女儿小得足以当野兽的口粮,她不放心,只能托付周婶家的妹妹们。

  「不了、不了,娘背我,我乖乖地不吵,听话。」乔雅音抱紧亲娘的颈子,唯恐一松手娘就不见了。

  因为父母失和,没有爹疼爱的乔雅音特别依赖乔立春,如同小尾巴似的跟前跟後,一刻都不能看不见人。

  「娘背你会累怎麽办?」狩猎的场合不适合小女孩,她不想女儿被残酷的杀戮吓着了。

  她女儿不会是第二个战铁兰。

  乔雅音咬着小指头,露出一脸苦恼又无辜的天真表情。「娘累,我自己走,不背,我有脚。」她的意思是用双脚走路。

  「可是路很远,你走不动。」她指了指女儿的小短腿。

  「慢慢走。」她声音糯软的说着。

  「慢慢走天就黑了,我们要下山了,打不到猎物。」无功而返,空手而归,仅留下到此一游的足迹。

  小丫头一听,眼眶就红了,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往下流。「娘不要我了,我小,娘不喜欢我……」

  「胡说,谁说娘不要你了,娘最爱你和哥哥了,不然你们的小名怎会是宝哥儿、贝姐儿呢!合起来是娘的宝贝儿。」她的女儿真的还小,敏感又脆弱,稍微一点小动静就十分不安,恍若受伤的小兽,害怕又惶恐。

  「真的吗?」止了泪,一双乾净的大眼如雨後晴空,闪闪发亮。

  「娘没必要骗你个小丫头,要不娘当初病得都快走不动了,又怎会紧捉你的小手不肯放呢!那是因为舍不得,你是娘心头的一块肉。」乔立春好声好气的哄着小女儿。

  眨了眨犹带泪珠的眼,很好哄的小女娃破涕为笑。「好,我听话,我跟菊芳姊姊、菊月姊姊玩。」

  「嗯!这才是娘亲的小棉袄,真乖。」抚了抚女儿粉嫩小脸,她心放了一半,终於摆平了一个。

  眼角余光一瞥,她望向一脸倔气的小儿,心中说不上是喜是忧,他太急於长大了,把自个儿当家中唯一的「男人」。

  「娘要快点回来哦!我会一直一直等你。」话语软糯,满心对亲娘的牵挂,像离不开窝巢的小乳燕。

  「好,娘尽快。」今日先去探探路,等摸熟了山势再正式捕猎,她得顾及自己的体力能不能跟得上。

  翌日一大清早,东方大白,村里的公鸡啼了不知几回,早上露水被初升的日头蒸发得只剩下一点雾气,渐渐枯黄的叶片上染了一层淡淡的湿润,随着日头的攀升而消失。

  入秋的早晚十分凉爽,带了点沁人的寒意,乔立春为两个孩子穿戴较厚一点的秋衫,外头罩了件防寒的小外袍、小兜帽,脚上是软呢的缎鞋,内里塞了薄薄的棉布。

  有别於村里的小孩子,两人打扮得像是过生辰的小寿星,粉雕玉琢的,白嫩的皮肤一看就是养得娇贵的孩子,不曾下过田,出自大户人家。

  毕竟钱家在平安镇上算是地方上的富裕人家,家有余产,和地里刨食的泥腿子一比,真是腰缠万贯的富家老爷,人家指缝间漏出一点点小细渣,就够一家好几口人用上一年。

  可是出了镇,入了县城,那便是泥牛入海,微不足道,那一些些小家产还不够世家纨裤一掷千金,毕竟包个花娘、养养小倌,没个几百、几千两银子敢出手吗?

  所以钱平南才「力争上游」呀!打算藉着裙摆关系挤上青云之路,左吆婢、右呼仆,出入有衙役开道,前呼後拥的当个真正的大老爷,人人都要看他脸色行事,不敢有二话。

  谁说糟糠之妻不可抛,但利益当前,谁都可以舍弃。

  「娘,那是什麽?」

  一头足龄的公驴子系条粗绳绑在东边邻居家的门口,壮硕的身体像头小马,鼻孔喷着气朝地上踢土。

  「妹妹,那是驴子。」

  乔雅音一脸崇拜的发问:「驴子是什麽?」

  「用来拉车、驮物的,我在书上有看过。」四岁的乔弘书已经启蒙了,他刚念完百字姓,正在学千字文。

  「哇!哥哥好厉害,会看书。」她一个字也不识得。

  听到妹妹的吹捧,做哥哥的难免小有得意的挺起小胸膛。「妹妹聪明,以後哥哥教你。」

  「好。」她软绵绵一应。

  牛在乡间是常见的牲口,但驴子却很少看见,尤其是对几岁的孩子而言,那简直是莫大的趣事,都想去摸一摸。

  小孩子无知,不晓得驴子踢人会成残,甚至一命呜呼,趁着母亲正在和周婶说话的同时,乔雅音的小短腿一步一步往驴子靠近,她兴奋又好奇地想摸摸驴子的毛,看是不是光滑得滑不溜手。

  「啊—— 」

  「小心!」

  一听到女儿惊恐的叫声,赶忙回过头的乔立春三步并两步的跑到女儿身边,想让她远离驴子的伤害。

  以一般女子而言,她的动作算够快了,但是还有一人比她更快,长臂一伸揽起面色发白的小人儿,避开驴蹄。

  「没事、没事,我接住你了。」

  轻柔的嗓音如流泉,轻轻滑过无垠的碧空,草叶抹绿、流水淙淙,田里的小白花在一瞬间绽放。

  「你是……」有点眼熟。「啊!娘,他是胡子叔叔。」小孩子记性好,一眼就认出多日前偶遇的人,还有些遗憾的注视对方光溜溜的下巴。

  「胡子叔叔?」谁呀!跟他们很熟吗?

  望着女儿咯咯咯的笑脸,彷佛前一刻的惊惧化为流云飘走,乔立春还是想不起眼前这位温雅出尘的男人是何人。

  他明明没有胡子,长相秀逸,何来的胡子?

  「在下姓韩,韩重华,是个大夫,就住在你家隔壁。」他听村长说过,乔夫子的女儿搬回村子里,想必是她。

  「大夫……」她思索了一下,猛地一抬头,「你是在面摊上替我看诊的大夫?!」

  韩重华温润如玉的抿嘴一笑。「正是在下。」

  「可你的胡碴……」没了。

  摸了摸滑手的下颚,他不自觉的发笑。「那时刚从远地回来,一路风尘仆仆的也就忘了修面。」

  「我了解,急着赶路的游子。」当她还是战铁兰时,带着一队兄弟追击敌军,一趟出去最少十天半个月才能回营,那些腰粗膀壮的兵爷都成了野人,又脏又臭,满脸络腮胡。

  在两军对峙的情况下,漫天血雾中只想杀光敌人,谁还有心思整理门面,不拚个你死我活哪肯罢休。

  他一听,发出令人心情愉快的轻笑。「是呀!游子,离家已十数年,再回来已人事全非。」

  昔日的笑语全消失不见,父亲编着竹筐的背影、母亲低头缝衣纳鞋的身影,妹妹们边喂鸡边追赶的欢乐笑声,小弟玩着刚出生的小鸡,院子里挂着一排又一排的金黄玉米,锅里煮的米饭香始终勾着他的食慾……

  可惜成了幻影,不复存在,当年的一家人早已四分五裂,找不回当年无忧的欢笑。

  「林花谢了总会再开,候鸟南飞还会再来,这是四季常态,无须感慨,石头都会变,何况是人。把持本心,人事已非又何尝不是老天给的机会,藉此磨练人的意志。」她从不信世上有改变不了的人与事,只要有恒心和毅力,再坚硬的石墙也能冲破。

  天下无难事,铁杵磨出绣花针。

  「你这是在安慰我?」韩重华一怔之後不禁好笑心想,他有落魄到需要一个和离妇人的开解吗?她比他更惨吧!

  起码他有个能为助力的弟弟,十五岁能做很多事了,而她是为夫所弃的柔弱弃妇,带着一身病和一双稚子,她的处境更堪怜,少了男人的她如何在村子里活下去。

  不知不觉中,他对有娇儿幼女的芳邻心生怜悯。

  乔立春一愕,苦笑。「有感而发,觉得你的际遇和我相差无几,都不是很顺畅。」

  他苦中作乐的自嘲。「我比你惨一点,你回来的时候屋子还在,村子里的人还为你整屋修瓦,而我家的土地和屋子被黑心大伯给卖了,我得花双倍的价钱才买得回来。」

  韩大伯根本不想给侄子两百两银子,吃到嘴里就是他的,谁也别想让他吐出来,死都没可能。

  可是你有张良计,我有翻墙梯,不还钱是吧!那韩重华就在外白吃、白住、白拿、白用,还向外头酒楼订酒席,一日一席不间断的送来,帐记在铺子上,月底总结再来请款。

  一桌席面少说二两银子,一个月下来就是六十两,若是他一直赖着不走,不用一年就会吃空家产。

  割肉似的韩大伯拖了又拖,直到惊人的帐单送到眼前,他才眼一翻的口吐白沫,忍痛的取出两百两送走这对瘟神兄弟,破财消灾,希望他们不要再来了。

  其实韩大伯还是赚了,卖地、卖屋和抚恤金,以及大侄女的聘金也被他贪了,少说也超过三百两。

  不过看在喊他一声大伯的分上,韩重华还是放他一马,并未撕破脸的逼他拿出全部,再怎麽说也是亲戚,留着一线人情日後好见面,也许哪一天两家又开始走动了。

  真是无赖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一物降一物。

  「咳!这是人品问题,我有个好爹。」乔夫子生前对村民的好,成为乔立春最好的无形遗产。

  行善之人有余福,她便是受庇荫的人。

  「我怎麽觉得你在炫耀。」让人好笑又有点……怜惜。

  乔立春以轻咳掩住脱口而出的笑意。「我是老实人,只说实话,我爹的确是个好人。」

  她有两个爹,乔夫子和战大将军,一文一武,两个都疼女儿入骨,女儿想要什麽都尽量满足。

  韩重华赞同的点头。「令尊的确是好人,我的字就是他教的,他是我的启蒙先生。」

  未了,他心血来潮的喊了她一声「小师妹」,逗弄两个孩子的娘,以关系来说,他们同承一师,的确是师兄妹。

  「啐!什麽小师妹,别乱喊,这村子里识字的都是我爹教的,难道我一一认亲。」蓦地,她一抚额。「啊!我上次忘了给你诊金,我给你补上。」

  上回病得昏昏沉沉,又不知该往何处去,她脑子一片混乱,总想不起有什麽事没做,困扰了许久,原来是少给了钱。

  「那不算,我还没正式坐堂,不算大夫,不可收取诊费。」也没多少钱,还和她一个妇道人家计较。

  「不能不算,诊了脉就该给钱,你开的药方子疗效极佳,我用了几帖药就好得差不多了。」与之前的病恹恹不可同日而言,药虽苦却良药苦口,几碗下肚人便精神多了。

  「那也是你记得住,倒背如流,不然还有得熬,女人家出门在外还是多留神点,尤其是你还有孩子要养。」韩重华逗着怀中的孩子,一直以来紧绷的神情稍微软化。

  他喜欢孩子,以他的年纪早该是几个娃儿的爹了。

  看着在别人怀里笑呵呵的女儿,乔立春有些不是滋味的手臂打直,准备把女儿抱回来。「我们该走了,时候不早了。」

  「走去哪里?」他关心一问。

  「去……」原本想搪塞两句的乔立春被女儿破了局——

  软软糯糯的嗓音一扬。「娘亲要去上山打猎。」

  「上山打猎?」声音一沉的韩重华用狐疑的神情审视眼前这浑身没三两肉的女人,她哪来的底气?

  「呃!开、开开玩笑,我就上山捡些乾栗子、摘摘菌菇,给家里添两道菜。」怪了,她在心虚什麽劲,女人不能当猎户吗?

  少瞧不起人,她偏要做周家村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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