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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收录] 《刺客娇娘》(十二生肖玩穿越11)作者:子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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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8 21: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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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名:刺客娇娘
系  列:十二生肖玩穿越之十一
作  者:子纹
出版日期:2016年2月3日

【内容简介】
大名鼎鼎的刺客聂隐娘何时改行了?
竟成功把他烈马这个仙界最大恶徒的心给偷走了……

为赢得十二生肖仙界接力赛,他烈马下凡找搭档,穿成了营田副使刘昌裔, 
只是这家伙竟是他看中的搭档──刺客聂隐娘的暗杀目标,
哼哼,这点小问题哪难得倒他?果然几句话就让聂隐娘收手跟他走,
即便她老嚷着要杀他,却仍为他挡下寻衅的恶人,还为了救他中蛇毒,
更被他一句关心感动得说不出话……这姑娘的过去到底有多苦?
一向没血没泪的自己不禁被她勾出满心怜惜,只想保护她一辈子,
于是他为她安排新身分、送她如嫁衣般的红衣,当众表示她是他的妻,
不料这个笨女人明明被他吃干抹净,却擅自离开,还差点成了他对头的妾,
逼得他装成个没用的磨镜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深入敌营寻妻,
他向来英明神武的形象简直毁成渣渣,不过为了她,面子算什么?
谁知这姑娘傻得没药救,竟为了帮他重操旧业,
啧,他自己的仇家他会自己宰,哪能再让他的宝贝隐娘沾上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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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8 21:3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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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与聂隐娘初相会

  一双眼平静的打量四周,四周一片吵闹,却好似与他没半点关系。

  这个秀美俊逸的美男子,讥诮的一扬唇,身为十二生肖之一,众神明着叫他烈马,私底下却戏称他是匹疯马,因他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屑君子之道,自私、自傲,还得意扬扬的自得自己不是伪善的好人,而是个顶天立地的恶徒。

  指指点点、闲言闲语早就练就烈马一身铜皮铁骨,那些话听在耳里,不痛不痒,影响不了他分毫。

  想到要找个队友回来再与其他生肖一较高下,烈马心头冷哼。以他的智慧、胆势,靠他一己之力,比试拿个第一也是勾勾手指似的小事。他不缺队友也不需要队友,毕竟若找了个笨的,反而拖累了自己,但既然规矩定在那里,他就算不屑也得勉为其难的去找一个。

  突然一本书飞到了他的面前,他穷极无聊的想,这算不算是自动送上门的缘分?

  自己送上门,不要白不要。他懒洋洋的将书拿了起来。

  《裴铏传奇》……他不以为然的一撇嘴,随手翻了翻,突然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撞了他一下,他一个重心不稳,书落在地上,一阵风吹来,翻动着页面,他连咒骂都来不及,就被吸了进去。

  “聂隐娘”这三个字清楚的映入了他眼中。

  他心思如电转,那女人好似是个刺客?能当个刺客,脑子应该还行吧?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笨女人……

  ***

  ***

  声色迷漫,夜未央。

  一道黑影直入朱红大门,身手灵活轻巧,直接将前头带路的小厮甩到身后,自顾自的穿过大堂,进入魏州雁门郡王府。

  内院里喧闹声不绝于耳,远远看去,还能看到屋里四、五个衣杉不整的女人和赤身裸体的男人正肆无忌惮的调笑喧闹。入眼的荒唐没令她如燕般轻盈的脚步有任何迟疑,面无表情的穿过挂着朱红灯笼的回廊。

  还未进城就已耳闻益州兵马使在年前领着麾下数千兵马归顺雁门郡王,同时也是魏博节度使的田绪。

  田绪早些年归附朝廷,迎娶嘉诚公主,最终受封雁门郡王,这些年来权力日盛,俨然成了魏博的土皇帝,权势大过了天。他府里姬妾成群,个个貌美绝伦,每每将领有功便设宴款待、命姬妾起舞助兴已是常事。

  田绪纵情声色,热衷男女情事,还从自身感受中深知女人的魅力,进一步擅用女人为拉拢人心的工具手段。

  各地的节度使,拜将封侯,各拥重兵,据地为王,朝廷无力讨伐,只能姑息了事,田绪早有野心,表面归顺朝廷,私下养谋士、纳兵将,与朝廷或各属地节度使的角力始终进行着。如今又得善战兵马归顺,眼下的局势一片大好。

  天际突然一声巨响,烟火绽放天空,原本在郡王府内不停歇的脚步不由自主的缓了下来,抬头望着天空的璀灿。

  今天是元宵夜,原该一家团圆的年又过了。

  不知今年府里的团圆饭,可有人在乎她的未归,团圆桌上少了她一人?

  在一片烟花的光亮下,原本坚强的神情闪现了些许茫然与失落。

  小时候的自己天真单纯,爹是武将,向来重男轻女,娘亲虽是正妻,却因体弱只生了她这么个小女娃,因为娘亲失宠,爹也没正眼多瞧她几眼。

  她常挂着一张笑脸讨好自己的娘亲,只是她的笑从没真正讨过谁的欢心。

  娘亲敬爹、爱爹,爹的眼光却只在为他生了儿子的姨母身上,还亲自教他功夫。

  小时候懵懵懂懂,相信只要练就一身功夫就能令爹另眼相看,让娘亲展露欢颜。最终她真练就一身功夫,让爹不再无视,娘亲好似也快乐许多,但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自己不再是那个爱笑的小女孩了,而娘亲舒心的日子也没过多久,就芳魂远逝。

  几年了呢?她看着烟花出神的想。不知不觉白雪消融,春回大地,一年又过去了,娘亲死前交代她要孝敬爹和姨母,守护聂家,让爹骄傲的话还回荡在耳边,只是几年过去,这刀口舔血的日子,她还要过多久?

  她轻声一叹,脸色变得淡然,她不能想。这些年月看尽生死,早该看清人生一遭如云间月、叶中花,不论好坏,皆是转瞬而过。

  她解开挂在腰间的皮囊,看着因她停下脚步,而追上她的小厮推开院落僻静一角的小楼的朱红门扉。

  田绪在等着她,今日是正月十五,也是她给出的最后一日回来覆命的期限。

  这些年来不到最后一刻,她不会出现他的眼前。

  田绪曾笑问她,为何总要拖到最后一刻再下手?她没有给他答案,若跟他说,她不想杀人,只怕她这个被他当成除去异己的刺客所说的这个答案,会被他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话。

  一个刺客,竟然不想杀人?笑话!

  然而有时她自己也觉得是场笑话。

  小楼内,田绪怀里正抱着一个肌肤如雪的丽人,一见她的身影,立刻爽朗大笑,“你回来了。”

  她垂下眼,低下头,默默行礼。

  田绪这几年因为纵情声色,倚红偎翠,脸色显得灰败,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看来却像是五十几岁的人。

  她目不斜视地将手中皮囊放在满桌佳肴间。

  一旁也抱了个美人的益州兵马使李德光,面上因喝多了酒而发红,“这是哪来的俏姑娘,过来给爷瞧瞧。”

  “将军,别──”他怀抱里的美人巧笑倩兮的拉住了李德光的手,“将军有了奴家还不够吗?”

  李德光大笑,搂着美人的手一紧,年前带兵前来投靠,田绪不单赏了金银宅院,还懂得投其所好,挑了这个花好月圆的元宵夜设宴款待几名将士,并找了数十个美人相伴,从天未黑便开始作乐到月上树梢,可说是宾主尽欢。

  “小美人,别吃醋,爷只是想要……”李德光的声音因为桌上那个皮囊被打开而楞住,纵是身经百战,乍看到桌上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他的酒还是瞬间醒了大半。

  他倒抽了口气,身子一个不稳,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所幸怀中的美人手脚快,巧笑倩兮的扶住了他。

  他认得此人是幽州的刺史,虽有些才情,却不是个好人,利用刺史的身分,暗中打劫来往旅人与商贾,明着是个官,暗地里却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前些时候才听说他用银子打通了些关系,正要高升进京,怎么现在……只剩一颗动也不动,死也不闭眼的人头。

  “做得好!”田绪见到这颗人头,不见惊惧,神情反而益发畅悦,“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回去歇着。本王可得好好想想,如何赏你才好。”

  若真能选择赏赐,她只想远走四方,但是田绪绝不可能放人,她是他手上的棋子,还有利用的价值。

  如来时的不发一语,她微退了一步,行了个礼,默默转身退了下去,但人才走到门口,她就停下了脚步。

  “怎么?”田绪注意到她的举动,眼底精光一闪,“有事?”

  “隐娘有个不情之请。”她转头看着田绪。

  田绪露出玩味的笑。倒难得见这性子清冷的丫头有请求,“说。”

  “若日后郡王有令,派人相告便是,隐娘──”她的目光若有所指的看着四周的荒唐,淡淡说道:“不便来此。”

  田绪的脸上一沉,这丫头这态度摆明了对府里景象的厌恶,她以为立了几件功就可以在他面前端个架子吗?她的功夫确实了得,但也不过是他用来杀人的棋子罢了,要不是念在她还有利用价值,绝不容她放肆。

  “我明白了。”他不快的说:“你下去吧!”

  聂隐娘闻言,没半刻迟疑的离开。

  “这女人!”田绪啐了一声,心中来气,喝了一大口酒。

  “郡王……”李德光实在无法当着那颗睁着眼的人头把酒言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给本王拿剑来,”田绪将杯子一甩,愤慨的开口,“这老家伙当年暗助朱滔,差点害死了本王,本王给他个教训罢了。”

  田绪接过身旁丽人拿来的剑,当着李德光的面,竟然眼也不眨的直接砍向那颗人头。

  李德光一惊,别开了眼。当年田绪造反,杀了自己的堂兄,当时的魏博节度使田悦夺位,田绪口中所言的朱滔当时为幽州节度使,他知道田悦一死,魏州肯定有人不服,趁机生事。一时大喜,派兵攻打,想要吞了魏博属地,却没料到自己没能耐,反而让田绪胜了,最后灰溜溜的败走。

  一场乱事结束,田绪坐稳了魏博节度使的位置,但他的同胞长兄却死在战事中,这么些年过去,田绪始终将曾经得罪自己的人挂在心上,不打算放过。

  幽州刺史当初也不过是出了些兵马帮朱滔壮些声势罢了,今日却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明明是朝廷命官,田绪也没将之放在心上,下手之狠,可见狼子野心。

  想起方才面貌清秀却一脸冷绝的黑衣女子,传闻田绪养了一群死士部曲,个个武功非凡,能杀人于无形。原以为传言言过其实,今天看来却有几分真切,但一个女人……

  死不瞑目的首级就在不远处,怀中的美人依然笑得娇娆,看来这场面并非首见,这屋内似乎只有他被震憾。

  不论是男是女,能被田绪看中,都不能是等闲之辈,若是无用之人,他只会不留情的除去。

  纵使美人在怀,李德光的心不由得升起了些惧意。他原是图田绪正受朝廷重视,又富甲一方,所以才来投靠,现在看来却觉得冲动了。只怕自己升起一点二心,这身首异处的就成了自己。

  “放心吧!将军,”似乎看穿了李德光又惊又恐的思绪,田绪心情转好,他要的便是要众人怕他,属下服从他;他要的就是这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的滋味,“本王向来赏罚分明,只要将军对本王尽心,本王自不会亏待将军。”

  “谢郡王。”李德光起身,行了个大礼,纵使惊惧,还是心中好奇,“只是敢问郡王,方才那俏姑娘看来身手了得,不知师承何处?”

  “她?”想起方才聂隐娘的神情,田绪的眼中闪动了丝兴趣,这样的女子拥在怀中该是别有一番风情,“本王手下大将聂锋之女──聂隐娘。”

  聂隐娘!李德光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是位高手。”

  “确实是高手。只要她出手,绝不空手而回。若非这老家伙狡滑,身边高手如云,寻常人不能近身,我也不会派她出马。隐娘功夫了得,手起刀落,能死在她手上,这老家伙不会有太多痛苦,说来还算是便宜了他。别跪着,起来。再跟本王喝一杯。”

  李德光不敢迟疑的从地上起来,也不敢再坐下,一口喝光了手中的酒。

  而桌上那染了血的菜肴,他是碰也不敢再碰……

  ***

  ***

  烈马醒来后始终阴沉着脸。他向来自傲,从没料到自己有一日会沦落至此。

  他用尽全力,除了痛得额头冒汗外,依然无法移动身躯半分。

  这个处境对向来疾行如风、行事果决的他来说,绝对称得上是最严重的侮辱。

  所以他火了,非常的火!

  刘昌裔──现在的烈马是众人眼中敬畏的陈许节度使曲环心目中最重视的一员大将,他官拜营田副使,手握近万兵马,人数虽不多,却是令四方皆闻风丧胆、不容小觑的善战军队。

  一介武官,除了有几分真功夫,刘昌裔难能可贵的是为人谦逊、与人为善,又广纳贤士、知人善用,曲环能有今日的权势,他跟随在旁多年,功不可没。

  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却正好可以形容目前卧床半死不活的他。他的才情和百姓爱戴的名声,使他不单成为各地节度使的眼中盯,就连曲环身边的人也看着他眼红。

  烈马的手用力一个紧握,他不会跟自己过不去的捶打自己那双动也不能动的腿。据说曲环才病倒,刘昌裔随后就断了腿,还是从他最熟悉的马上摔下来的。

  在他昏迷之时刘昌裔的手下已经查出原因──他的座骑被动了手脚。

  为人谦逊,与人为善……哼,全都可以下地狱去了!

  烈马眼底闪着不耐怒火。此仇不报非君子,他的教条向来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想害他的人,一个个都别想过好日子!他将以刘昌裔的身分耍弄他们,就当是他在这无趣的凡人生活中的玩乐目标。

  “大人。”

  听到这声小心翼翼的叫唤,烈马,也就是刘昌裔,他的眼神冷冷射过去。

  这眼神令何钧打了个寒颤。他是刘府的总管,跟在刘昌裔身边多年,但他发现,从大人因意外坠马醒了之后,情绪多变,不单斥退左右奴婢,只留他一人能近身,情绪还反覆无常,他服侍得更胆战心惊。

  “今日……”何钧逼着自己硬着头皮开口,“太阳和暖,大人在床上多日,可要出去走走?”

  “走?”刘昌裔冷冷一哼,“你过来教我怎么走?”

  这该死的奴才是没脑子吗?他腿都伤了还叫他走,还总管!要不是腿伤了,他肯定踹他一脚。

  何钧冷汗涔涔,连忙跪了下来,“小的该死!”

  “给我拿纸笔来。”

  何钧得令,连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拿来了纸笔,抬了个小几案放在床上。

  刘昌裔飞快的在纸上画着,何钧一双眼因为敬畏而闪闪发亮。

  “找个木匠,照样给我弄一个来。”刘昌裔画好后对何钧说道:“明日我便要见着。”

  “明日……”何钧一惊,正要说些什么,但一看到主子的神色,他机灵的将话给吞下去,连忙拿过纸,一脸的恭敬,“小的一定给大人准备好。”

  他连忙行礼,退了出去。主子醒来之后实在变得不一样,原本敦厚待人的那张笑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稍有不顺就阴沉的怒颜。

  何钧低头看着手中的纸,虽说害怕没法子在短时间办成这个差事,但看着图上有两个大轮子的椅子,心中对自己的主子还是升起了不小的佩服,虽然脾气变了,但还是足智多谋。

  有了这张有轮子的椅子,主子的腿还没好,也能够自由的移动。

  何钧才走,刘昌裔便听到院门口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他的眼神一冷,立刻躺下来,闭上了眼。

  来的是原主的宠姬阮世君,据闻是他从某个犯了大罪的刺史后院中救出的女子。

  这个刘昌裔或许有才情,面对美色却似乎没有招架之力,一个刺史的姨娘,他竟也能收入后院,可笑的是,这个阮世君也不顾众人指指点点就这样进了刘府,还在府里受尽了刘昌裔的宠爱。

  不可否认,阮世君的皮相甚好,他虽然认清自己现在成了刘昌裔,但是他没兴趣接收他的女人,更别提是个颇有心机、手段的女人。

  “大人……”

  阮世君进门那声轻柔的呼唤依然没让刘昌裔有任何的反应。

  他闭着眼,就算听到嘤嘤的哭泣声,依然闭着眼一动也不动,心头默数着数字──只有这样才能令他压下脾气,没直接将人给赶出去。

  今天阮世君哭得久了些,直到他数了第五轮的一百,她的哭声才停。

  三天两头便来这一场孟姜女哭倒长城的大戏,她不累,他都觉得烦。要不是看她长得好看,将来或许有用,他真想叫她滚。

  耳里听到哭声止住,感觉她站起身,手轻触了下他的脸,然后轻轻一声叹息,就踩着小碎步离去了。

  刘昌裔直到关门声传来才缓缓的睁开了眼。

  这女人柔情万千,无怪乎走到哪里都能受到宠爱,纵使心知肚明他是装睡,她也从未点破,只是悲伤哭泣。若是一般男人该是早被勾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但他不是一般人。

  他的目光看着窗外,寒冬退去,春天来了。

  三月天的一场雨,洗得天空澄澈,空气清新,他没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要找到他的伙伴──那个被魏博节度使派来杀他的刺客。

  想起他被撞进书里时隐约看到的名字──聂隐娘。

  刘昌裔眼底的冷意更深,闪着算计的光芒。这女人最好如同书中所言的那么厉害,他可不允许有个蠢妇跟在一旁扯后腿。

  ***

  ***

  “大人,您就只带着小的出府,可会不妥?”何钧一边推着轮椅,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着四周。

  虽说他是知道有几个暗卫在暗处守着,但若遇上突发状况,现在主子的腿不方便,就怕一个不留神会出差错。

  刘昌裔不以为然的扫他一眼。瞧他一脸的战战竞竞,这胆子怎么就这么一丁点大!

  “若是怕了,你就滚回去。”

  何钧闻言,忙不迭的闭上了嘴。主子的性子,他自以为就算没摸一个通透,至少过去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可是从主子坠马醒来之后,性子比以前阴沉了几分,虽然有些不一样,但还是赏罚分明,不会无来由的责骂,所以他心中虽然对主子的惧意依旧,却也没像主子刚醒那般高吊着一颗心。

  春日的空气微寒,何钧将盖在刘昌裔腿中的毡毯拉好。

  他的主子本来就有一副好皮相,原本健壮的体态,因为受伤的关系瘦了不少,看起来有些病态的颓废,却多了点超然的味道,跟之前那个满脸笑意、进度有礼的人相去甚远。

  发现何钧打量的眼神,刘昌裔冷冷的看过去。

  何钧一惊,连忙收回视线,迅速推着轮椅,漫无目的的带着他四处兜转。

  刘昌裔的目光超然的看着四周,他不怕有人对他不利,相反的,他将自己刻意摆在最醒目危险的位置,因为他在等──等有心人来找他。

  这是陈许地区最繁盛的陈县,城北向来是百姓聚集地,遍布作坊商家和市集。

  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来往采买的人不少,众人脸上都带着笑,但偶尔还是能看着几个衣衫褴褛、狼狈万分的逃荒百姓,以及听见夹杂在笑语之中哀怨凄楚的乞儿乞讨声。

  这盛世已显露败坏前兆,上位者尸位素餐,放任藩王割据,各占一方,只求表面归顺,不思作为,上下离心,只怕上位者惊醒之时,家国已破。

  “有偷儿!”

  突然前方有了骚动,何钧还来不及将刘昌裔推到一旁闪躲,一个衣着破烂的乞儿直接就撞了上来。

  刘昌裔不堪这一撞,从轮椅上狼狈的摔下地。

  乞儿一惊,也跟着摔倒在地,顾不得痛,起身就要逃跑,但是手却被刘昌裔稳稳拉住了。他心里一急,用力甩开刘昌裔的手,一得到自由,就要往前跑,才跑了一步,肚子就被何钧狠狠的踹了一脚。

  乞儿抱着肚子,脚步不稳的退了好几步,哀嚎着跌在地上。

  后头追上来的人,见他不跑了,立刻拳打脚踢一番。

  “大……爷,”何钧见四周的人都渐渐的靠了过来,人一多,他识趣的改了口,连忙上前扶着刘昌裔,“可有那里不适?”

  刘昌裔轻摇了下头,也不顾自己狼狈的摔倒在地,他看着两个壮汉拳打脚踢的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沉声斥道:“住手。”

  两个壮汉听到这威严的一喝,动作迟疑了一下,但仍继续拳打脚踢。

  何钧将刘昌裔扶到椅子上后,不客气的上前推开动手的两人。

  两个壮汉被何钧一推,退了一步,正要骂人,就见几个家丁推开人群,清出一条道路。

  一个长得脑满肠肥、一身富贵的男人有些气喘吁吁的走了过来,不忘踹了地上因痛苦而呻吟的乞儿几脚,“该死的小鬼,老子可是城东的柳员外,偷老子的银子,不要命了!”

  乞儿才被狠打了一顿,现在无力反击,整个人只能抱着头缩成一团。

  陈县的城北是百姓聚集地,城东则多是富贵人家,这个柳员外住在城东,想来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但那副嘴脸实在令人讨厌。

  刘昌裔见柳员外又抬起脚要踹过去,神情一冷。这一个个的耳朵是聋了吗?真不把他的话给听进耳里?于是又斥了一声,“住手!”

  柳员外听到这声威吓,微楞了下,转头看了过去。

  “把人带过来。”刘昌裔冷冷的说。

  何钧没理会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柳员外,走上前,弯下腰伸手一拽,就把乞儿给拖到主子前面。看他就算被打也死命握着手中的钱袋,不由得一哼,还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硬是扳开了他的手,将钱袋拿起来交到了刘昌裔的手中。

  “爷,”何钧恭敬的说:“真是个偷儿。”

  刘昌裔缓缓伸出手,接过有些沉的钱袋,目光冷冷的落在乞儿的身上。见他抬起头,小小的脸上满是鲜血,一双细长的丹凤眼装着满满的泪水,却倔强的没让流下来──他欣赏这样的倔强。

  “为何行窃?”他的声音不大却很低沉,没来由的令周遭的吵杂静了下来。

  乞儿咬着牙,没说话。

  “若不开口,就送你见官。”刘昌裔的目光森冷而威严。“到时候被砍去双手,一辈子当个残疾人,就别后悔放过爷给你的机会。”

  对上他的目光,乞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本不想说,但最后还是抖着声音道:“肚……肚子饿。”

  刘昌裔冷冷一哼,“这算什么理由。”

  乞儿一听,不服气的回嘴,“肚子饿为什么不是理由?!我真的好几天没有东西吃,我要银子买吃的。还有我娘病了,要看大夫,还有弟弟们……他们也在等着我带吃食回去!”

  刘昌裔坐在轮椅上,他没有太多的恻隐之心,但就是看那个仗势欺人的柳员外不顺眼,存心跟他扛上,插手管事。

  他眼也不眨,不留情的将手一挥,“何钧,带他回去。看看他所言是否属实。若是真,就给他些银子安顿一家老小;若是假,就扭送官府,要府衙严办,砍了他的双手。”

  何钧点头,就要上前把乞儿拉起。

  原本寂静的四周,开始有人嗡嗡的议论了起来。

  柳员外见众人对自己指指点点,面子有些挂不住,双手叉腰,挺了个肚子走出来,“混帐。这偷儿偷的是爷的银子,要怎么处置也是爷我说了算,凭什么让你把人带走?”

  刘昌裔面无表情的将手中的钱袋一丢。

  柳员外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一下,有些手忙脚乱的伸手要接,但那肥肿的身子不够俐落,钱袋直接掉在地上,惹来了围观人的讪笑。

  柳员外被辱,一张脸涨得通红。

  “该死的奴才,还不替爷捡起来!”恼羞成怒,柳员外只能一脚踢向一旁的家丁。

  家丁吃痛,连忙弯腰捡起。

  “银子你已拿回,”刘昌裔冷冷的嘲讽,“还想如何?”

  柳员外看着眼前带着病容的男人,觉得他有些眼熟,却又一时之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但碍于众目睽睽,他不能输了气势,于是扬起头,嚣张的斥道:“笑话,大爷我要不要饶这不长眼的小子还轮不到你这废人说话。”

  听到刘昌裔被说是废人,一旁的何钧眼睛气得快要凸出来。

  刘昌裔却只是阴森森的看着柳员外,“不放人,你想如何?”

  “我……”他想要先将人打一顿泄恨,若人牙子有兴趣,这年纪的男童可以卖个不错的价钱,估计他还能赚上一笔,但这话自然不能老实说,“我的人,大爷自有打算。”

  “你的人?”刘昌裔的目光须臾不离柳员外,手稳稳的握住藏在椅下的剑。“这人我要定了,你能如何?”

  他可不介意在这个仗势欺人的柳员外脸上划上一刀,纵是夺他一命又何妨?在陈许一带,就连曲环都不会动他,更何况是个小小的员外。

  这便是拿权势压人,拥有权势很有趣,能杀人、能夺取,他既然下凡走这一遭,又得了这个身分,自是享受得心安理得。

  一瞬间对上刘昌裔森冷的眼,柳员外心中露出惧意,但仗着自己的人多,他吸了口气,一挥手,命自己的家丁一拥而上,“这家伙找死敢管闲事,给我狠狠的往死里打,看这废人以后还敢不敢──”

  柳员外的话没机会说完,因为不过才眨眼之间,一把锐利的剑已经直指他的咽喉,那锐利的剑峰,只要轻轻一挥,就能取他的项上人头,他吓白了一张脸,冷汗浮上了额头。

  他惊恐的眼对上面前一双清明的双眸,脑子瞬间一片空白──这女人一身黑衣,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根本没看清楚,她就已经来到眼前,速度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刘昌裔心里微惊,脸上平静依然,这女人仿佛平空出现,身手令人惊艳。

  见她浑身透着寒意,他的手缓缓的从椅子下的剑移开,英雄救美的戏码见得多,今日被美人所救,他也不觉得有失颜面,反而乐在其中。

  柳员外感觉刺在脖子上的剑用力了几分,他一吃痛,剑尖已经不留情的刺进了他的肉里。

  看着柳员外颈子流下的血滴,刘昌裔嘴角轻扬。这种人他本就不屑出手,觉得辱了自己的身分,现在有人替他教训正好,但这姑娘的身分毕竟跟他不同,若真让她大庭广众之下闹事杀人……

  他看着四周,懒洋洋的开了口,“多谢姑娘相助。”

  这句谢,令聂隐娘清冷的眼底有了情绪──她竟在没有思考的情况下,直接出手相助!她是来杀人,不是来救人,她却冲动了……她垂着头,缓缓收了剑。

  柳员外一得到自由,正想要逃开,却因为双腿发软,往后一跌,摔了一大跤,两个家丁连忙一左一右的扶起他。

  聂隐娘的眼神恢复清冷,没理会柳员外可笑的软弱,迳自转头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原以为威震四方的刘昌裔会是个高头大马的粗人,没想到他长得斯文秀气,一身杏色常服,黑发束在脑后,脸上虽有病容,眼神却带着一股洞悉人心的超然,与她想像得截然不同。

  “营田副使──”她缓缓开了口,“刘、昌、裔。”

  刘昌裔一点也不意外她认得自己,毕竟她是来杀他的。

  阳春三月,天空满是彩霞,街上人来人往,呈现勃勃生机,但这份热闹显然没影响聂隐娘分毫。

  她身上透着杀气,原本这杀意对着柳员外,而今转向了自己……刘昌裔微扬起嘴角,淡淡的认了,“是。”

  柳员外倒抽了口冷气。

  刘昌裔?!没料到一年多未见,他竟成了这副模样,天底下谁不知道刘昌裔是掌管陈许数万大军的曲环最看中的手下。这些年来,也多亏曲环将他纳为己用,不然也没能耐立功,受朝廷重用,坐上今日的位置。

  柳员外这下知道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刘昌裔只要动动手指头,就可以将他一家子赶出陈县。

  他的腿刹时软得似棉花,大气都不敢吭一声,连忙示意家丁扶着自己,顾不得讨公道,悄悄的溜了,就怕自己晚走一步,项上人头不保。

  刘昌裔的沉稳平静令聂隐娘有些另眼相待,但她没忘记自己来此的目的,既然已经露了行踪,她也不用再等。

  她挥剑而起,几乎同时间察觉到周边气息的变化,她挥剑一挡,架住了刺向她的剑,两个昂然的男子一左一右出现在眼前。

  她早该料到以刘昌裔的身分来看,不可能只带一个下人出府,是她失策,不该一时冲动在大庭广众下现身,她不该多管闲事,那柳员外想要如何欺压百姓与她无关……偏偏就是一时没管住自己。

  过了十几招,她知道这两人的身手屈于她之下,可是他们正在热闹的街上,刀剑无眼,这剑来刀往,她怕伤及无辜,所以只能被动的挡着,一边寻着较空旷处移动。

  刘昌裔坐在轮椅上,如看戏般的看着与自己两名暗卫打起来的女人。

  看出她被步步逼退,却并未使出全力,他的嘴角微扬──难不成是怕伤及无辜?这可有趣了。

  他毫不留情的伸出手将一旁的乞儿抓过来,不顾他一脸惊恐,把他推向厮杀中的三人。

  聂隐娘见状微惊,一把拉着乞儿退了一大步。若再迟一步,两个暗卫的剑就会把这小儿给劈成两半了。

  她这一分心,让其中一名暗卫刘云找到空隙,一刀就要砍下。

  “住手。”刘昌裔的声音响起。

  刘云的剑硬生生停在半空中,心中有再大的不解,还是听话住了手。

  “退。”

  刘云跟刘风对视一眼,两人眼底同时浮现惊讶,但也不多言,如来时一般,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消失。

  聂隐娘可以感觉身旁乞儿小小的身躯抖得如风中落叶,她冷冷瞧着刘昌裔,他在街上救了个乞儿,若说他心慈,他又在刀剑无眼的情况下,将手无束铁的乞儿推上前送死,不见其善。

  “何钧,”刘昌裔开口道,眼睛却直盯着聂隐娘,“不是叫你把这小子带回去瞧瞧他所言是否属实,怎么还让他不长眼的打扰姑娘和刘风他们的比试?”

  何钧整个人都懵了,方才刀光剑影之下,明明就是主子把人给推进去的,跟他压根没关系,现在怎么……虽然搞不清状况,但认错肯定没错,“大人恕罪,小的知错。”

  “既然知错,还杵着做什么?把人带走。”

  何钧回过神,主子说的,照做便是。只是乞儿现在被眼前一脸冷洌的女人抓着,她手中那把剑在阳光下闪着冷光,锐利得令人头皮发麻,他实在没什么勇气上前。

  偏偏刘昌裔的眼神可不允许他退却,最终,他只能牙一咬,硬着头皮上前,一双眼不忘小心翼翼的盯着聂隐娘,就怕她突然一剑刺来,他的小命不保。

  见她动也不动,他飞快靠近,扯过乞儿,同时庆幸她松开手,没有为难,于是一抓到人,连忙将乞儿给拉开了好几步,回到刘昌裔身旁。

  刘昌裔的手挥了挥,要他将人带走。

  何钧左右为难,站在面前的这个女人她方才的身手他看在眼里,连两个暗卫联手都顶多跟她打了个平手,现在怎么能独留主子一个人面对?

  “大人,不如小的先送你回府。”

  “不用,”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聂隐娘,“这位姑娘会照料我。”

  何钧实在怀疑所谓的“照料”,这姑娘明摆着是来对主子不利。

  “大人──”

  “走。”刘昌裔的声音不重,却已经有了不耐。

  这代表着发火的前兆,何钧脖子一缩,只能满心不愿的拖着乞儿走开。

  何钧才走远,刘昌裔便懒懒的对着聂隐娘勾了勾手,“过来。”

  看着他的举动,聂隐娘的神情更冷。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刘昌裔扬着嘴角,盯着她一脸防备,“我双腿不便,推我回府。”

  她要杀他,他却要她推他回府?!这人没毛病吧?聂隐娘顿时有些心慌,面上的表情更是阴沉了几分。

  “快!我有些不适。”

  看他脸色确实有些苍白,她不由自主的动了下身子,但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你有暗卫在旁。”

  “是有暗卫。”他承认后又不忘补一句,“而且还不少。”

  这话是在挑衅她吗?她的眼神一冷,握着剑的手一紧,但他接下来说的话又让她糊涂了。

  “但他们既然被称为暗卫,不到紧要关头便不该露面,也多亏如此,不然你也不会有机会可以服侍我。”

  这人有毛病,聂隐娘阴着脸,“此乃紧要关头,我要杀你。”

  要不是她的表情太认真,刘昌裔真的差点笑出来。索性给她面锣和鼓,让她昭告天下她要杀他刘昌裔好了。

  “这世上要我死的人不少,你不过是其中一人。对你或许新鲜,但对我,实在已经称不上了不得的紧要关头。”刘昌裔一派气定神闲,“只是我这脚还得再过些时日才会好,所以我向你要个公平。”

  公平?!他要公平?她侧着头,眼底闪过一丝疑惑。虽说是行动不便,但他的气焰可比一般人更要猖狂。

  “我要你等──”刘昌裔专注的看着她的双眸,而她惊讶回望他的双眸竟如此干净清澈,身为一个杀手,却有这么无瑕漂亮的眼睛,里头没有任何阴谋算计,他不由得扬起嘴角,心里生出一丝兴味,“等我能站起来,再动手杀我。”

  既然都是一死,为何要等?她更糊涂了,心乱的时候,她无法做决定,于是她退了一步,反正田绪给她的期限未到,她还有时间好好想想。

  “你觉得今日我救下乞儿是对是错?”

  聂隐娘的脚步停顿,不知他为何突然将话峰一转,脑袋有些混乱,无法反应。

  “其实不论是对、是错,我始终相信世人若能选择,都不会愿意放着好好的人不做,尽干些鸡鸣狗盗之事。只是这世间有太多身不由己,有太多无奈身不由心,说到底就是一句情非得已。”

  拿着剑,她回望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他说的是那名乞儿的处境,但字字句句却好似在说她。

  刘昌裔静坐在那,一动也不动的看她,不放过她脸上的一丝变化。他说得头头是道,但说出来的字句是要打动她,不是要说服自己。什么身不由己、情非得己,根本就是些废言,想要就要,该舍便舍,没有丢不开的情感,转世轮回后谁又记得谁,悲喜全是空谈。

  “你方才将乞儿推向我。”她还记得他方才的举动,若不是她动作快,那乞儿已经死了。

  “因为我知你心中有善。”

  善?她侧着头,思考了下。

  或许曾经有善,但想起这些年的岁月,她为恶,连自己都不敢面对自己。师父给她的剑上有个万字佛印,但她却用赠剑杀人。

  “人生在世数十载,十天半个月也不过眨眼就过。等我脚好再取我性命。人总有疲累时,放慢脚步歇会儿。就当赏个脸,陪我一段如何?”

  他的话使她平静的心湖起了涟漪,千思百转,只化成了一句,“你留我,难道不怕死?”

  听到她这话,他忍不住轻声一笑,“人生自古谁无死,不过来早或来迟,怕又有何用?”他故意顿了一下,才缓缓说道:“聂隐娘,你拿着刀替田家杀人,不也是看破了生死?”

  她的眼底闪过了惊讶。

  看她的神情,他知道她就是他要等的人。

  她的身手如他所想像的凌厉,但她的人,不是他以为的冷酷无情。

  她的本性良善,就算有再好的功夫,也成不了一等一的杀手。他纵使功夫不如她,却多得是办法能左右她。

  聂隐娘退了一步,又不自觉的退了一步──不知为何,她有些怕他。

  “别走。”他的声音轻柔,似在蛊惑着她。“我还得等你送我回去,你若走了,就我这双腿,只怕一个人在这大街上无所适从。”

  她进退两难、默然无语,肯定他那些在暗处的暗卫心情定也跟她一样五味杂陈。

  彼此都心知肚明,纵使暗卫跟得再紧,也不可能有她手中这把剑的速度快,她现在要取刘昌裔的命轻而易举,但他的神情平静如水,双眸仿佛看透她般直视着她,令她下不了手……

  这些年来,她从不猜策田绪为何要杀那些人,但今日,她似乎有些明白田绪为何要取他的命了。他聪颖绝伦,危难当前不见惊惧,此人不除,将来若是友也就罢了,若是为敌,只怕后患无穷。

  田绪给她的时间还多得是,她确实可以等他脚好,给他一个公平。

  只是,她会杀他吗?

  看他转过头,抬起眼与她的视线接触,明明她才是手中握剑之人,那瞬间,她竟没有丝毫把握。

  第二章 纵是险棋又何妨

  才入夜,一辆马车刚在刘府大门停下,后头就传来一阵由远而近的马蹄声,最后停在马车旁。

  马上的壮汉翻身下马,也不等马车上的小厮上前,迳自一把拉开布幔,“你也听说了吗?”

  楚天凡一点也不意外会看到他,他慢条斯理的下了马车,轻点了下头。

  “大人这是犯糊涂了!”苏硕也顾不得是在刘府大门前,旁边还都是些刘府的下人,声如洪钟的斥道:“纵使美色再迷人,也不该随便拉了便回府。”

  楚天凡看苏硕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看来是直接从兵营策马跑来。

  此时听到下人传话的何钧已迎了过来,顾不上楚天凡,苏硕急急的跟何钧打了声招呼,便匆匆忙忙的进了刘府

  楚天凡则走得不疾不徐,当年与苏硕在同个村落长大,自己的爹是个秀才,设了间私塾营生,日子清苦但也其乐融融。

  直到一日大军到来,见人便砍杀,若不是刘昌裔赶到,将他和苏硕等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救下,只怕他早已跟着爹娘一起成了刀下亡魂。

  这些年来,他与苏硕一人尚文,一人崇武,忠心护主,最后还被刘昌裔引荐给曲环,如今他已成推事判司法,苏硕也已是个副将,刘昌裔永远是他心目中那个思虑周全、面面俱到的主上,只是今日之事实在唐突,思前想后,他就是理不出头绪。

  楚天凡才穿过前院大堂,苏硕早已心急火燎的钻进了后院东侧的议事厅。一路上遇到他的奴才都连忙让路,没人敢拦这个向来行事火爆的副将大人。

  “大人,此女留不得!”苏硕直接踏入议事厅里,大声斥道。

  刘昌裔斜坐在一旁的几榻上,腿上摊着一张薄毯,目光专注的看着眼前的棋盘,自顾自的与自己对奕,看也不看气呼呼的苏硕,只拿着一颗黑棋挥了挥,“卿来得正好。你说说,这子儿要怎么落?”

  苏硕急匆匆的赶来,可不是为了下棋,挥开了端水要给他稍作梳洗的婢女,顾不得以下犯上的不敬,脱口道:“大人实在糊涂!”

  刘昌裔挑了下眉,迳自落了子,“怎么?卿觉得这步棋错了吗?”

  “大人!”谁在谈什么鬼棋,苏硕气得想翻桌。“错!错得离谱!”

  “是吗?我看倒是挺好的。”刘昌裔嘴角一扬,对苏硕的怒气视而不见,提了一颗白子。

  “大人走的是险棋。”苏硕一手按上桌子,终究还是顾忌刘昌裔,没出格的动手翻了棋盘,只恨恨的用力捶着一旁的桌面。

  “纵是险棋,”刘昌裔抬头,似笑非笑的盯着一脸激动的苏硕,“也不过是盘棋,卿莫太认真了。”

  楚天凡跟在苏硕身后进门,将刘昌裔的气定神闲看在眼里,“大人可是对此女另有安排?”

  刘昌裔的目光移到楚天凡平静的脸上,他向来自傲,原就有副好皮相,成了刘昌裔后,这家伙虽然长得不如他原本的样子好看,但也算是体面,不过说什么也比不上眼前这个男人,斯文秀气中又带了丝潇洒。

  在刘昌裔遭逢意外,烈马取而代之后,烈马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当机立断将楚天凡派到曲环的身边。

  楚天凡心中或许以为他的举动是因为曲环自冬日一场风寒后便卧床不起,怕是时日无多,曲环之子又年幼,若曲环一死,陈许节度使的位置将空出来,几个受宠的属下个个都指望自己能在最后被曲环看重成为“留后”,进而夺权夺位,将陈许一带的权势握在手上,当个土皇帝。

  但他将楚天凡派到曲环的身旁,不是为了图谋,而是这个家伙太聪明,只怕不出几日便会看出他的不对劲,他初来乍到,为这一双腿正烦,实在不想身旁有一双时刻探测的眼,他不怕被看穿,只是烦,烦得没心思去理会,所以找个理由支开他。

  至于苏硕倒是好打发多了,一个武将,一身忠义,一封边关来的书信就让自己把他赶到边疆,只是不知为何没去几天又回来了,庆幸的是苏硕脑子单纯,要他往东就往东,往西便向西,不过就是沉不住气,今天不过就是点芝麻小事,就风风火火的出现在面前。

  不过转念一想,也难得刘昌裔一个废人,还有人不顾一切为其尽忠,死也不言悔。

  够忠心就能得到他的信任,这两个家伙一心为“刘昌裔”图谋,这份情他承下了,有功自有封赏,但今天他们为了聂隐娘而来,他却不可能理会他们的想法。

  这女人,他要留着,他一意孤行惯了,要便是要,没有例外。

  “府里的事……”刘昌裔的语气懒洋洋的,周身却有一股犀利感隐隐而生,“是何人向卿等通报?”

  刘昌裔一问,楚天凡微楞,苏硕倒没多想,老实回答,“方才进节帅府见节帅,正好听闻上官涚跟节帅告知其事。”

  “上官涚?”刘昌裔神色一敛,“他消息倒是灵通。”

  “大人,现在可不是说上官老贼的事,而是──”

  “大人,”楚天凡打断了苏硕的话,双手一拱,“属下有事,先行告退。”

  看楚天凡一脸铁青,刘昌裔微扬了扬唇,这家伙果然是个聪明的,他向来喜欢跟聪明人相处,他漫不经心的点头,“去吧。”

  “喂!天凡──”苏硕连声叫道:“你去哪?!你不劝劝大人吗?”

  楚天凡没理会苏硕的叫唤,迳自到外头找了何钧。这府里有人内神通外鬼,眼前先瞅出叛徒,比赶走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来得重要。

  苏硕还没想到那一点,一心只挂记着聂隐娘,看楚天凡走了,仍不死心的说:“大人,那女人不能留,死也──”

  “今日节帅的情况如何?”刘昌裔打断他,转了话题,绕到了曲环的身上。

  苏硕心思单纯,也没多想,一下就忘了原本要说的话,老实回答,“节帅依然未见起色,上官涚随侍一旁,他妈的孝顺得像是节帅是他老子似的,亲侍汤药,看了真令人恶心。”

  上官涚的野心众人皆知,刘昌裔的意外十有八九是他主导,毕竟众人皆知曲环极中意刘昌裔,若曲环撒手人寰,刘昌裔又死了,只怕这陈许节度使的位置只能落到上官涚的头上。

  以上官涚那一丁点能耐,只怕百姓没好日子可过。

  “大人的情况已然好转,不如大人明日便进节帅府一探节帅。”这个时候,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改变局势,他可不想让上官涚小人得志,当年这老家伙几乎灭了他打小成长的小村庄,害死了他爹娘,若要让他臣服于他,不如给他一把刀,自刎算了。。

  “我这腿还是不成,再等些时日。”

  “大人!”苏硕急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实在不该让你继续待在兵营里,虽说练兵重要,但你的脑子不好使,早晚吃亏。你该跟天凡学学。”

  苏硕一脸的不屑,他本就学不来他们那些文人雅士肚子里的曲曲折折,他一心只知忠心护主,并认为这是自己被刘昌裔看重的优点。

  见苏硕不服气,刘昌淡淡的说:“敌暗我明,他既然敢光天化日对我的座骑动手脚,企图取我性命,若我现在真入了节帅府,节帅现下病重,里外只怕都是上官的人,我若去了,肯定无法活着走出节帅府。我一死,节帅的性命也不保。”

  苏硕闻言,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楞楞的坐下来。若有所思的看着刘昌裔嘴角那道似笑非笑的微扬。

  想起上官涚对曲环的嘘寒问暖,说是假,但也带着几分真──毕竟刘昌裔只是伤了腿,性命无虞,若是曲环真的在刘昌裔死之前去世,他死前定会用最后一口气命令刘昌裔为留后,守着陈许节度使的位置。

  若曲环真来这么一下,上官涚就澈底没戏了,所以曲环不会死,至少在刘昌裔没命前,他会好好的活着。

  “此人歹毒!”一想通,他气得又从椅子上跳起来怒斥。

  “无毒不大夫。”刘昌裔反而沉稳的落了个白子。他觉得这情况很有趣,自己向来喜欢争斗,更喜欢赢的感觉。

  “大人现下是腹背受敌,若是节帅真撑不住,上官老贼也可以假传军令,抄了刘府满门,大人可不能什么都不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担心无用。我手握重兵,纵使真让上官涚上位,他暂时也不敢对我如何。你就好好替我练兵,不要让我的军队只一天就被人灭了便成。”

  “一切有我!”苏硕用力一拍自己的胸膛,说得豪气干云。“大人放心。”

  闻言,刘昌裔嘴角扬起的笑多了些真心。

  “众将士都挂念将军,”苏硕目光炯炯的看着刘昌裔,“不上节帅府,大人总能进营里看兄弟们一眼。”

  “还不成。”刘昌裔轻抚着下巴,“只怕有人盯着。”

  苏硕皱起眉头。

  “你就好好替我练兵,这些日子我也累了,打算趁春日时分,偷得浮生半日间,笑看风云。”

  苏硕实在受够了文诌诌的词汇,若他是刘昌裔,手上虽只有近万军士,但这却是陈许一带最善战的一支,大不了一声令下跟上官涚打上一仗,凭他们的能耐,纵使难免损兵折将,但肯定能把上官涚给杀了,这才是真痛快。

  正要开口建议,刘昌裔却突然问道:“你这次替我去关外办事,事情办得如何?”

  苏硕原本飞扬的神情蓦地消失,如洪钟般的声音也低了下来,“这……这不在书信里全给大人写清楚了吗?”

  刘昌裔挑了挑眉,将手中的棋子给放回钵里,指指一旁柜上的木盒。“拿来。”

  苏硕依言将木盒拿过去。

  刘昌裔将木盒打开,里头是一叠书信,他翻出了苏硕写的信──一个大老粗,练得一身好功夫,字却写得歪七扭八。

  “你自己瞧,”他挥了挥手中的信,“不过几个大字,什么叫成亲可也不可?”

  苏硕搔搔头,闷声说:“那女人是个公主,大人迎娶继室,能藉联姻得援助,所以成亲可。”

  “那又为何不可?”

  “就是公主脾气虽然大了点,但还有点真性情,见其婚姻被左右,大吵大闹,我看在眼里,于心不忍,所以不可。”

  刘昌裔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苏硕在刘昌裔的目光注视下,不自在的动着身子,“俺就是个大老粗,不懂大人和天凡的盘算,所以看了公主之后,只能说自个儿心里想说的──大人成亲可也不可,一切随大人之意。”

  “好一个大老粗。”刘昌裔带笑的扫了他一眼,看来苏硕对那公主有一丁点意思,只是娶这公主对他将来有益,所以要将公主让给他……看着苏硕,他得好好再盘算盘算。

  苏硕则拿起桌上婢女送上的茶水,一口饮尽。奇怪,明明就是在谈大人从街上带回的那个不知来历的女人,最后怎么变成他被质问了?偏偏大人又老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瞧,他有些坐立难安了。

  正好眼角余光瞥见楚天凡一脸沉重的走进来,他立刻将杯子给放下,“怎么了?有人敢惹你?!老子替你出气!”

  楚天凡好气又好笑的看了苏硕一眼,对他轻摇了下头,转向刘昌裔,双手一拱,“属下办事不利。”

  “你不过一个人,这些日子又得替我留心节帅府的动静,一心难以二用,我府里的事自然不能顾及。反正有何钧在,话是谁传出去的,早晚会查出,到时严惩便是。你就专心注意节帅的动静,我府里的事,暂时别管。”

  楚天凡听得明白──我府里的事,暂时别管。所以今日在街上意图伤人,最后却被带回府里的那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的事也不、许、管。

  楚天凡看着刘昌裔,发生意外后,他原本仁慈敦厚的性子变得有些令人捉摸不定,曾经他担心刘昌裔的仁善会在上官涚面前吃闷亏,经过一场意外反倒令他果决起来。

  他原来很庆幸这样的转变,但今日刘昌裔冒然将人带回府里的举动又令他心生迟疑,此女是敌不是友,偏刘昌裔一意孤行,这不摆明了在自己身旁摆了只不知何时会咬人的狗?

  楚天凡原想再劝几句,但脑中突然闪过刘昌裔方才的话──纵是险棋也不过是盘棋……难道留此女有用?

  刘昌裔见他眼神闪动,知道他已经想通,果然跟聪明人相处轻松多了,他挥了挥手,要楚天凡坐下,“陪我下一局。”

  楚天凡心思一转,下摆一撩,坐了下来。

  看两人真的波澜不惊的下起棋来,苏硕的白眼都快翻到后脑杓。他坐不住,又没兴趣呆看着什么都不做,便跑到外头找了何钧。

  “那女子长得如何?”

  何钧向来机灵,一下就听出苏硕问的是街上那女子,“回副将,只能堪称样貌清秀,但身手了得,刘云和刘风联手还打不过她。”

  当初在街上太过紧急,一心只担心刘昌裔的安危,事后细细一想,这女人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啐!”苏硕压根不信一个女子有这么大的能耐,只是何钧说那女人不过样貌清秀,所以刘昌裔带人回府,不是为色所迷,那是为了什么?

  “现在人在何处?”苏硕边说边往外走,他要去会一会,看她是否真有这么厉害。

  “明月楼。”

  苏硕脚步一顿,“什么?”

  “明月楼。”何钧重复了一次。

  虽说何钧只是刘府的总管,替刘昌裔管着府里内外大小事,苏硕则是刘昌裔最看重的副将,替他操练士兵,但两人同样都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向来很合拍,所以苏硕在想什么,何钧一清二楚。

  当刘昌裔带着那姑娘回府,交代要将她安排在明月楼时,何钧也怀疑自己听错了。

  明月、清风两栋小楼紧临,清风楼向来是刘昌裔议事之处,而明月楼则是刘昌裔起居之处,但因为腿伤了,移动不便,所以他这些日子索性吃睡都在清风楼里,一方面减少移动,一方也方便接见求见之人,一举数得。但刘昌裔的腿总会好,现在安排个女子进了明月楼,似乎还真有点什么。

  之前刘昌裔死去的正妻都还没这份恩宠可以跟他同居一室,这个女人真不知那来的福气能被刘昌裔如此看重。

  苏硕停下脚步转过身,抬起头,看着明月楼的小阁上透出的烛光,隐约还有人影晃动,这可是刘昌裔起居之处,他不单将人留下,还放在自己的身旁,若她功夫真如此高,方才他们说的话还有可能全落入那女人的耳朵里。

  难怪人家说温柔乡是英雄冢,大人现下明明正在跟外族的公主议亲,这女人是来插什么花?!

  他几个大步跃上了小楼,纵使可能会惹毛刘昌裔,他也要会会这女人。

  刘昌裔之于他不单是个主子,更是个能人,他心甘情愿屈于他之下,身为一个忠心属下,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主子因为迷恋女色而身陷危机。

  ***

  ***

  原本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的夜,突然响起桌椅翻倒的声音,声音响起的同时,刘昌裔眉头一皱,抬头看着正要落子的楚天凡,声音一沉,“推我出去。”

  楚天凡也顾不得两人正下到一半的棋局,立刻起身,推刘昌裔出去。

  一打开门,就见何钧急得一张脸都白了,园子里两道身影一来一往,剑风凌厉,打得不可开交。

  “住手!”刘昌裔冷冷一斥。

  苏硕听到刘昌裔的声音一惊,下意识的收剑,但是聂隐娘却没有停手的打算。

  苏硕的主子是刘昌裔,他得听令,但聂隐娘可不当刘昌裔是主子。苏硕方才一进门就说她是妖妇,不问一声便对她动手,她正心烦意乱,恰好来了个人可以令她活动活动身手,顺便冷静下来,因此她没打算停。

  苏硕险险的躲过聂隐娘一剑,怒道:“大人要你住手。”

  聂隐娘面无表情,一剑劈下。

  “这泼辣的娘儿们!”苏硕也火了,不管刘昌裔的命令,不客气的反击。

  “苏硕身手不凡,这姑娘的功夫却在他之上,不容易。”楚天凡虽是文人,也看出苏硕被聂隐娘打得脚步有些不稳,好几次差点闪不过挥向他的剑,险险就要跌倒在地。

  方才刘昌裔出声阻止,与其说怕苏硕伤了那姑娘,不如说是要替苏硕保住些许颜面,只是聂隐娘不给刘昌裔面子,没有收手的打算。

  看来不论刘昌裔对聂隐娘有何想法,人家根本不上心。

  楚天凡还在兀自思量,刘昌裔就自己推着轮椅过去了。

  何钧一惊,连忙上前要阻止。这刀剑无眼的,若伤了如何是好?但他才有动作,就被楚天凡阻止了。

  “大──”

  楚天凡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静静看着刘昌裔面无表情的接近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

  苏硕被攻得一个脚步踩不稳,整个人跌坐在地,大口的喘着气。

  聂隐娘原本要刺向苏硕的一剑,在看到刘昌裔靠近时硬生生的停住,剑停在半空中,距离他不到一寸,她盯着他,难道他真不怕死?!若她的剑再快些,就在他身上划上一口子了!

  他目光如电的回视,“我叫你住、手。”

  聂隐娘握着剑的手一紧,“你不是我的主子。”

  他沉沉的目光注视着她,这女人真不听话,“我自然不是你的主子,我没你主子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为了节度使这个位置,连自家兄弟都能手刃。”

  她想反驳,却又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说的是事实,田绪确实是个为权势了而违背伦常之人,她的剑尖瞬间缓缓的垂下。

  苏硕从地上爬起来,虽说败了,但还是一脸的不服输,更别提原本守着府里内外的侍卫,数十人听到动静早都进了院里来。

  这里头还有几个是苏硕一手训练出来的,在手下的面前,他的腰杆挺得笔直,待听到关键之言──为了节度使的位置连自家兄弟都能手刃。这莫非指的是田绪?!这死丫头原来是魏博派来的细作!

  苏硕再次拔剑而起,“我杀了你!”

  “还嫌不够丢人?!”刘昌裔冷冷扫了苏硕一眼,“她不杀你已是万幸,你还不知收敛。”

  苏硕脸色微变,“那是……”他想要替自己辩解几句,但方才刘昌裔在一旁一定看得清楚明白,他确实是技不如人。

  奇怪这丫头看来年纪轻轻,怎么有这么好的功夫?辩驳的话不好厚着脸皮说出来,苏硕心有不甘的闭上嘴,但还是打了手势,要众人将聂隐娘给围住。

  他打定主意,若有个不好,就算胜之不武,众人欺负一个女人,为了刘昌裔的安危,他暂时不理会礼义耻那些大道理。

  看着四周一拥而上的侍卫,聂隐娘一脸平静,不屑的看着刘昌裔,“你以为你的人伤得了我?”

  “我若要伤你,就不会带你回府。”刘昌裔见她不惊不惧,实在很想叹息,明明年纪轻轻却老气横秋,一身黑看了刺眼,不见一丝朝气。

  “可受伤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问话,不单聂隐娘傻了,连苏硕都惊得瞪大了眼。

  苏硕不甘的指指自己,又指指聂隐娘。受伤?!再怎么说,伤的人也是他吧!他不服气的要上前,却被楚天凡一把给拉住。

  聂隐娘看着刘昌裔,脑中回荡着他那句问话──可受伤了?

  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在乎她是否伤了……

  一阵轻风吹来,她终于回过神,发现他正等着她回应,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轻摇了下头。

  “那便好。”他对她浅浅一笑,“时候不早,你早些歇息吧。全都退下。”刘昌裔开口要侍卫让路。

  聂隐娘迷惑的看着他的笑,有话想说又不知要说什么,最终只能敛下眼,转身走开。

  “大人。”苏硕见聂隐娘仿佛没事发生似的转身走开,气得快要跳脚,“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稳着些。”楚天凡淡淡一劝。

  “我如何稳得住?此女阴毒,”他大声的吼道,故意给聂隐娘听到,“实不能留!”

  “人家光明正大的跟你打,哪里阴毒?”楚天凡看他孩子气的模样失笑,上前推着刘昌裔的轮椅回到清风楼,凉凉丢下一句,“堂堂苏副将,别打不过人家,便存心诬蔑。”

  “我不是打不过,只是……”苏硕喘着气,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楚、天、凡──”他恼到连名带姓的叫唤,“怎么连你也跟着糊涂了。”

  “若主子执意糊涂,咱们又何苦执着清醒?”楚天凡神情自若的打算跟刘昌裔继续未完的棋局。

  听到楚天凡的回答,苏硕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被属下说糊涂,刘昌裔不怒,反而笑出声,扫了何钧一眼,“人生在世,难得糊涂。今日之事,全都不许说出去。”

  何钧虽搞不清楚刘昌裔心头的盘算,但很清楚这眼神的意思,立刻恭敬的说:“是。”

  苏硕不死心的在后头喳呼,“大人,你一定要把人给赶出去!”

  刘昌裔揉了揉耳朵。

  何钧立刻会意,立刻拉住了苏硕,“苏副将,我去年酿的桂花酒可以开封了,你先替我尝尝味道可好?”

  苏硕原不想去,但又想到那甜香的酒,最后看着楚天凡。

  “去吧!”楚天凡知道苏硕的脾气,于是顺着他的毛摸,“我会劝大人。”

  有这个保证,苏硕才闭上嘴,跟着楚天凡去喝酒了。

  人一走,四周终于清静,刘昌裔看着棋盘,满意了。

  “此女身手不凡,若能为大人所用……”楚天凡的声音很轻,不让自己的话让聂隐娘听闻,“对大人如虎添翼。”

  刘昌裔没答腔,静静的落子,几回合之后,声音才缓缓响起,“节帅身子不好,上官涚要防,田绪想将我除去,自然也不能留。”

  楚天凡的思绪如电转,很快就懂了──刘昌裔打算让那女人转投自己,好杀了田绪。

  他终于明白刘昌裔的话中有话,若真如刘昌裔所愿,留下这女人虽险,但确实是好棋。

  刘昌裔嘴角微扬,森然一笑,他对权势富贵没兴趣,但却乐于跟那些想要害他,取他性命的人玩玩。

  ***

  ***

  出了清风、明月两楼的院子,聂隐娘在外头一片花团锦簇的花园中发现了个清幽的五角亭。

  这几日,她天天盘腿坐在凉亭中,长剑摆在跟前,闭着眼睛冥思。

  从十岁跟着师父学艺开始,她便习惯了这一日两次的打坐。

  耳里听到风声,鼻息满是清香,这份平静,仿佛又回到了师父的身边。

  想起学成离去那一日,师父给了她一把剑,说她已经没什么可教给她的,只能赠她一剑,要她下山回家,承欢膝下,有缘自会再相会。

  她心中虽有不舍,但还是拜别师父回归故里,但师父所说的承欢膝下没有实现,因为娘亲病了多年,她与聂府上下又因多年的分离有了隔阂。娘亲一死,她与爹和后院的几位姨娘更有着难以跨越的距离。

  她原想再去寻师父,偏偏娘亲即便剩最后一口气还是挂着父亲的仕途,所以她只能留下助父亲替田绪立功。

  这些年,聂府上下对她是热络了些,她心里明白这些热络不是因为视她为聂府一员,而是因为她用命替田绪杀人,众人知她满手血腥,惧她手中的利剑无眼。

  有时她会想,若十岁那年,她没有看到师父在街上打跑恶徒,因那一身正气让她生了想要习得功夫、令体弱得只生下她而不再受爹宠爱的娘亲感到快乐的念头,今日的她会走向什么路?

  该是平静一生,相夫教子……

  她的思绪突然飘远,想起数年前,师父来看过她一回,知道她为田绪杀人,师父不怒不恼,只说她若真要走上这条路,让自己活下去的唯一一条路,只有令自己心死,不动情感。她牢牢记住,让自己思绪麻木,冷眼看世人,一人来去,不与人特别亲近,只因为明白越是亲近越容易心软。

  耳边响起了琴声,乐声悠扬,她原本平静的心却起了涟漪。

  不论外头对刘昌裔有何传闻,单就她眼中的刘昌裔,他堪称才子,虽说是军旅出身,甚至还曾替当年担任神策军大将的曲环训练捍卫京城的禁军,但他却不若一般武将,只知好 勇斗狠,反而琴棋书画皆通。

  刘府的花园幽静,显得从小楼传来的琴声更悠扬,不远处两棵大树遮住了小楼,她闭着眼,知道她虽看不到树后小楼的动静,但她知道从小楼往下看,可以将亭中的自己看个仔细。

  一段不远的距离,隔开了两人。

  两人各怀心思。他沉得住气盯着她,她也如局外人看着他。他身边的能人谋士不少,个个视她如眼中钉,只要她一出现,暗处总有好几双眼睛紧盯着她,众人皆知她不能留,但是刘昌裔却置若罔闻。

  她的目的是杀他,但她迟迟未下手。而他明明也清楚她的来意,却待她如上宾,不见丝毫防备。

  他们俩到底算什么关系?有时想到他那双仿佛看穿自己的一双眼,夜深人静,她竟为此无法入眠。

  (K)“可受伤了?”(K)

  寻遍记忆,除了他外,从没人在乎她是否受伤了……

  敏感的察觉有脚步声接近,她不动声色,依然默默坐着。

  “小姐。”脚步声在凉亭外停了下来。

  这声叫唤令聂隐娘睁开了眼。一个小丫头跪在凉亭外,恭敬行礼,头低得都碰到了地。

  她依然盘坐着,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何钧,无声询问。

  “这丫头是来伺候姑娘的。”何钧挂上笑脸回答。

  聂隐娘这些年向来独来独往,住在山上跟着师父的日子,烧菜煮饭打水都自己来,纵使回到家里,爹是田绪手下的大将,受到赏赐不少,妻妾成群,府中下人也多,但她依然没要人近身伺候。来到这里,她更不可能让人跟在身旁,她摇头,不管刘昌裔想搞什么鬼,她都不打算奉陪。

  “姑娘三思,”何钧笑得狡黠,相处这几天,虽然这姑娘有些古怪,总是一身黑,不太爱说话,但也不是个难伺候的主子,所以他对她没了之前的惧意,反而多了分卖力的讨好,毕竟主子天天都问及她的起居,再笨也知道这是主子现在心头上的人。“若是姑娘不要小翠,这丫头就只能被打发出府了。”

  聂隐娘闭上了眼,这天下的可怜人何其多,若何钧打算要勾起她的恻隐之心是白费心思。如师父所言,走上这条路,她必须关上自己的心,隐藏自己,不然这刀光剑影的日子,早晚会将她给逼疯。

  “请小姐帮帮奴婢!”小翠见聂隐娘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急得连忙磕了好几个头。

  头重重碰在石地上的清脆声音令聂隐娘忍不住想要皱眉头。她总说服自己,死在她手里的人不少,她的心再好,满是血腥的灵魂早注定坠入地狱,所以别再白费力气助人,但这一声声的哀求却触动了她心底不愿意轻易示人的柔软。

  安逸的生活会使人忘了坚持,这满园牡丹花香、清风明月,一点一滴侵蚀着她的冷漠。

  “奴婢一家全靠着奴婢过活,若被赶出府,奴婢就只能跟过去一样在外头乞讨偷窃过日子了。小姐当初跟大人在街上帮了奴婢一次,这次还请小姐行行好,再救奴婢一次。”

  小翠的话令聂隐娘缓缓睁开了眼,她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小人儿,轻声道:“抬起头来。”

  小翠闻言,立刻抬起了头。

  她的额头因为重磕在地,已经出血了,但那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虽闪着泪光,依然有着抺不去的坚韧。

  聂隐娘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是那日在街上偷东西的乞儿?”

  小翠用力的点了点头。

  聂隐娘没想到原来乞儿竟是个小姑娘,想起那日她一身破烂,现在洗净身子,穿的衣服料子虽普通,至少干干净净,但那瘦小的样子,仿佛被风一吹就跑。

  “大人那日派小的去了这丫头的家里,”何钧在一旁进一步解释,“说是家……其实不过就是城外的一间破庙。小翠的娘确实病重,不过这小丫头懂事,帮娘亲养着两个弟弟,我照着大人的指示给了点银子,回来禀告了大人。大人交代若是姑娘愿意留下小翠,就让小翠跟着姑娘留在刘府,将来有个活路,一家老小有人照顾。但若姑娘不愿意……”何钧同情的叹了口气,“大人交代,刘府不是善堂,不会留着小翠吃白食。”

  偌大的刘府,安插一个下人不过就是一句话,这不是摆明了逼她点头收人。

  这个刘昌裔存心令她为难?!

  她抬起头,目光望着小楼,似乎想要穿过大树,看清后头的男人。

  琴声未断,依然飘进耳里……

  何钧不动声色的轻轻推了推小翠的肩膀。

  小翠立刻会意,可怜兮兮的带着哭声道:“小姐,请您发发慈悲,救救奴婢和娘亲。”

  聂隐娘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看着小翠那张血迹和泪水交杂的小脸,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小姐!”小翠不顾疼痛,又开始磕头。“求求小姐。”

  她的样子令聂隐娘的太阳穴抽痛。她不忍心见一个小小的丫头一生就这么毁了,更别提娘亲和弟弟们都要靠她过活,若有什么万一,就是拖一家子陪葬。

  “够了。”她终是开了口。

  何钧向来机灵,一看到聂隐娘的脸色就知道她心软了,立刻示意,“小翠,姑娘点头了,还不快谢谢姑娘成全。”

  小翠破涕为笑的看着聂隐娘,“谢谢小姐!”

  “起来吧。”聂隐娘敛下眼,掩去思绪,拿出一个小药瓶,“里头是伤药,先去洗把脸,把额头的伤处理处理再过来。”

  “谢谢小姐。”小翠感激的捧着药瓶,跟着何钧离开。

  这个刘昌裔真是令人越想越不明白,琴音伴着风声依然悠扬,她心乱如麻,他却依然自得。

  不知对谁生气似的,聂隐娘拿起剑,离开了亭子。

  她早晚要走,偏偏在她身旁安排人,若说是要监视她,却偏偏派了小翠。先不论小翠不是府里的家生子,忠心与否还未知,单看小翠瘦小的身板,只要一根小指头她就可以要了她的命,所以他再愚笨也不会派这么弱不禁风的丫头,但若不是监视,又是为了什么?

  感觉……她呼了长长的一口气,这么多年来,她原本麻木的思绪,竟然开始活跃起来了。若守不住自己的心,就会变得软弱。她记着师父的话,何况她奉田绪之命要杀了他──一定得要。

  ***

  ***

  “小姐,用膳。”小翠恭敬的伺候。“奴婢已经先试过,没毒。”

  聂隐娘也没多话,只是静静的拿起筷子。

  “小姐,奴婢已经听你的话,把娘和弟弟们给接进府里了。”小翠兴匆匆的在一旁说道:“何总管嘴巴上虽说府里没这规矩,但是奴婢说是小姐交代,何总管也只好照着做,小姐在这里还真是神气。”

  神气的人不是她,是刘昌裔。聂隐娘心知肚明若没有真正的主子点头,何钧根本不敢擅自做主听她所言。

  聂隐娘吃了几口白米饭,看着桌上的大鱼大肉,这样的日子在外人眼中该是受尽荣宠,但偏偏……她只吃了几口青菜,便将碗筷放下了。

  小翠见状,一张笑脸瞬间垮了下来,“小姐,你根本没吃多少东西。”

  “饱了。”小翠个性活泼,一张嘴不知消停,整天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但她也没有制止她,任由她说着话。

  她总是独来独往,她不喜欢寂寞,却得被迫寂寞,现在有小翠在身边,只要有个声音,她的心情都好。

  “小姐好几日都只吃白米饭,身子怎么受得了?”小翠看着一桌子大鱼大肉,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些饭菜可是她在街上过日子时想都不敢想的美食,但是小姐却动也不动。

  “拿下去吧。”聂隐娘起身,“若不嫌弃,就跟你家里的人一起享用。”

  能拿这些好菜回去给娘亲和弟弟们,他们一定很开心,只是小翠还是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厨子的手艺小姐不喜欢?我去跟何总管说说。”

  “不用。”聂隐娘淡淡的拒绝,盘腿坐上了罗汉床,拿出放在一旁的书册。

  这间房的藏书不少,有稗官野史也有山川图志更有为数不少的兵书,她这几日从小翠的口中才知道,现在住的小楼是刘昌裔起居之处。

  这些日子刘昌裔是因为腿伤行动不便,所以才会暂居议事厅,她一个女人被放在他的地方,虽说下人之间的耳语没机会传进她耳里,但她毕竟在聂家这个大家族里活了这么些年,不用想也大概能猜得到那些流言会到多无法无天的地步。

  但她杀人都敢了,又怎么在乎那些流言,她喜欢这里的安静,就算是刘昌裔的起居之处又如何,有生以来第一次,她甘于在一个人身后,受他权势的庇护,偷得片刻的悠闲,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的看著书,不知不觉渡过一日又一日。

  看她拿起书册,小翠就知道到了自己该闭上嘴的时候。她将桌子收拾好,端着几乎没动过的佳肴走了出去。

  何钧早等着小翠过来,看小翠手上端着食盘,连忙将盖在上头的布巾给掀开,这一瞧,眉头就皱了起来,“这姑娘的嘴还真叼。你没告诉姑娘,你已经先试过毒了吗?”

  “说了。但小姐还是不肯多吃。”小翠也是苦恼。

  何钧搔了搔头,原以为聂隐娘不肯多吃是因为怕食物有毒,所以特别交代了小翠跟聂隐娘提一提,呈上的食物没问题,谁知聂隐娘还是不吃。

  亏他还特地叫厨子用上好的食材,费了不少心思,才弄出一桌又一桌的好菜色,明明色香味俱全,人家还是不领情。

  “怎么了?”苏硕大步走了进来,看着何钧一脸苦恼,不由得一挑眉,“瞧你这脸色。”

  “副将,你瞧瞧。”何钧有气无力的指了指小翠手中的食盘。“这菜色如何?”

  苏硕瞄了一眼,“极好!大人的膳食?”

  “大人都没吃这么精细。”何钧不由得一叹,指了指上方,“是楼上那一位。”

  苏硕顺着何钧的手指看上去,“死丫头?!”

  因为刘昌裔怎么也不肯说这女人叫什么名字,苏硕也不会巴巴的去跟那女人套近乎,所以直接称她死丫头。

  何钧点头。

  苏硕哼了一声,“这大人还真是失心疯。这死丫头长得又不怎么样,只知舞刀弄剑,大人花什么心思。”

  “我们家小姐是好人!”小翠对于聂隐娘的收留之情感动于心,立刻替聂隐娘说话。

  “丫头,”苏硕不以为然的瞄她一眼,“记着,你是刘府的人,心向着外人可不好。”

  “我是大人派去伺候小姐的!”小翠在街上打架惯了,虽然身子瘦小,但有股不服输的气势。

  “果然死丫头身边的也是死丫头!”苏硕警告的挥了下拳头,“信不信我一拳就把你打得八丈远?”

  “我只要叫一声小姐,小姐就会来救我。”小翠压根不怕,这几日陪在一旁看聂隐娘练剑,她知道她家小姐功夫了得。

  这话可着着实实刺到了苏硕的痛处,“你叫啊!最好叫得全府上下都知道!”苏硕忍不住扬起声调,“那个死丫头,有种就──”

  “外头吵什么?”

  听到议事厅里传来刘昌裔的声音,苏硕不太情愿的闭上了嘴。

  何钧连忙对小翠使了个眼色,要她端着食盘退到后头去,恭敬的在门外通报,“大人,苏副将来了。”

  门里先是没什么动静,然后门被推开,楚天凡走出来看着苏硕,“你又吵什么?”

  苏硕一哼,故意似的扬起音调,“还不就在吵着大人的贵客。说她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但大人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讨不了人家半点欢心。”

  楚天凡无奈的看着苏硕,这些话明摆着讽刺刘昌裔白费心思,又暗讽聂隐娘不知好歹,一下得罪了房里的刘昌裔和在楼上的聂隐娘。

  “全都给我进来。”刘昌裔的声音在屋内冷冷响起。

  楚天凡闻言,率先转身走进去。。

  何钧对小翠使了个眼色要她离开,但小翠不服气的说:“大人说,全──进──去。”

  何钧瞪了她一眼。苏硕说的真是对极了──死丫头身边跟着的也是死丫头!

  小翠端着食盘,抬起头走了进去。

  刘昌裔见小翠端着食盘,不由得看了何钧一眼。

  何钧在心中暗暗叫苦,赶紧接过食盘放在刘昌裔面前。

  刘昌裔的手一挥,将盖在食盘的青布给掀开。

  “大人,”何钧说道:“这是姑娘的晚膳。”

  “她身子不适吗?”食物似乎压根没动过的痕迹。

  “小姐没事,”小翠回得直接,“只是不知是否是食物不合胃口,这几天总是没吃多少东西。”

  刘昌裔瞪着何钧,这事怎么没听他来跟他提?

  这一瞪令何钧心悸了一下,怕被怪罪,忙不迭的开口解释,“姑娘不是不吃,只是吃得少了些。就些米饭、青菜……”他的声音在刘昌裔阴沉的眼神底下缓缓变小,“小的也是担忧,怕是这些饭菜不合口味,便日夜要厨子想着变花样,可看来还是不合姑娘的口味。”

  说到最后,何钧已是一脸无奈。他真的尽心尽力了,备给那姑娘的三餐比刘昌裔这个主子还好,偏偏人家不领情,他总不能强迫人家吞下肚吧。

  “你天天就送上这些大鱼大肉?”

  何钧听到刘昌裔的问话,脸上多了些迟疑,“回大人,小的是见姑娘食欲不佳,所以特别用了心思。花费的金银自然不免多了些。若大人觉得不妥,小的明日便──”

  刘昌裔拿起原本盖在食盘上的青布,不由分说就往何钧头上一甩。“我看你还是别特别用心思比较好。”

  何钧一惊,手忙脚乱的将布给扯下来,有些懵了。

  刘昌裔收回放在食盘上的视线。

  聂隐娘只用了点米饭和青蔬,只有一个可能──她不吃荤食。

  这女人也真是倔,若吃素挑明了讲不就成了,情愿只吃白米饭也不吭一声,最后受苦的还不是自己。

  蠢妇!他在心中啐了一声。

  “不吃算了,饿死她!”苏硕实在无法喜欢那女人,为免自己见到她就冲动的想动手,所以他很克制自己,不让自己跟她打到照面。

  楚天凡淡淡的说:“少说几句,别添乱子。”

  “添乱子的是那女人。上好的饭菜送到面前还不吃,以为自己真是什么金枝玉叶不成。”

  “小姐是好人!”

  苏硕的手立刻直指着小翠,“再说一句她的好话,就把你的嘴给撕烂。”

  小翠眼底闪着不服气。“大人也觉得小姐是好人,不然也不会把小姐收进房里。”

  “什么收进房里,大人现在腿伤了,你以为大人能有什么能耐对那个死丫头怎么样?真要收房,也得等大人真好了,把她弄上床,生米煮成熟饭,成了大人的女人再说。”

  “你少说几句。”楚天凡看了阴沉着脸的刘昌裔,觉得头痛。

  方才他才告知刘昌裔,今日照顾曲环的大夫说,节帅撑不了多久了,现在正值多事之秋,大人正烦着,实在不会想要听苏硕这些胡言乱语。

  苏硕看着楚天凡的眼神,这才注意到刘昌裔森冷的眼眸,不太情愿的闭上了嘴。

  刘昌裔倒是谁也没怪罪,只淡淡的交代了一句,“备斋菜,送上来。”

  何钧楞了下,“大人饿了?!”主子不是才跟楚天凡用过膳,现在又要吃?!

  刘昌裔没答腔,只是冷冷的扫他一眼。

  何钧打了个寒颤,连忙转身去办。

  “若没事,你们都回去吧。”

  “大人今日不下棋?”楚天凡开口。

  这些天,他夜夜都来陪刘昌裔下棋,两人藉着棋局布属将来曲环死后的局势,就算让有心人听了,也未必听得明白。

  “不。”拿起桌案上的一本兵书,刘昌裔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楚天凡也没多问,站起身,双手一拱,退了出去。

  苏硕搔了搔头,不是很想走,但楚天凡已经拉着他出去了。

  小翠也行礼要走。

  “叫你家小姐来一趟。”刘昌裔看了小翠一眼。

  小翠的心微惊了下,大人跟小姐之间的关系,她实在看不明白,但她看得出大人很关心小姐,而小姐虽不说话,但她注意到自己说到大人时,不论小姐在做什么,都会静下来听她说,所以……两人有情,只是闹脾气,所以才都没有见面吧?

  她天真的想,现在大人主动要见小姐,两人可以和好了,于是一脸兴奋的说:“是。”

  “去吧。”

  小翠立刻一个叩首,飞也似的出去了。

  屋里一静,刘昌裔的思绪立刻动了起来。在他还没准备好前,曲环还得再撑些时候,他微敛着眼思忖。

  曲环的位置有许多人巴不得想拿在手里,不单是现在日日在曲环跟前嘘寒问暖的上官涚,更有几个之前跟曲环有些嫌隙的节度使。

  聂隐娘是田绪派来的,看来魏博节度使对陈许这一带也有兴趣,这一个个的官真是有趣,名利皆有了,却终究看不破千载功名身外影,百岁荣辱镜中花的道理。

  朝廷对这几个功高震主、手握重兵、据地为王的节度使早就心有不满,只怕巴不得他们自相残杀,到时朝廷坐收渔翁之利。所以他若硬跟上官涚撕破脸,自己人先斗起来,只怕得到好处的不是上官锐也不是自己。

  若是原本的刘昌裔,或许会跟上官涚先闹起来,但现在他只是冷眼看着上官涚接下来的把戏,对他而言先攘外,让一心想置他于死地的田绪死,比对付软弱的上官涚重要多了。

  聂隐娘那强装冷酷的纯真性子还挺对他的眼的,只要她的心向着自己,以她的能耐要取田绪的性命是轻而易举。

  她这个年纪,纵使功夫再高,也不可能对世间的一切无动于衷。果然不过用一个小翠就逼出了她的恻隐之心,若再对她好些,只怕连命都能给他,心甘情愿任他左右。

  心虚吗?他何须有心,情情爱爱是人世间男女的把戏,他没兴趣掺和,他是烈马,为达目的,向来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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