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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收录] 《王爷宠妃》(将爱1)作者:唐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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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13 21: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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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名:王爷宠妃
系  列:将爱系列之一
作  者:唐梨
出版日期:2014年12月11日

【内容简介】
感情这事,她说不爱,他强宠都要她非爱不可;
姻缘这事,她说不嫁,他抢夺也要娶她进洞房。

女人的贞节是要献给夫君,天底下有哪个女人,
为了勾引男人,愿意拿自己的清白当赌注?
可昙香将自己送上月淮的床,不为情爱、
不为权势,她要的是这男人的命。可惜他的命她没要到,
心却不小心教他给捡了去。月淮在沙场上攻无不胜,
为人看着不冷不热,宠女人倒是头一回,
就算她是奉命要他命的女人又如何?他看上了,
那就是他的,况且她若攀上他这高官权贵,
享的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他不放手她又能去哪?
她若真要偿还他的情债,那就罚她嫁他吧,
因为他对她还没宠够,他非宠得她爱上他不可。

链接:https://www.yqtxt.net/thread-80740-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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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2-13 21:4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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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爹,您说这该如何是好?”男子在房中不停踱步,凌乱的脚步泄露了心中的浮躁,眼角余光几乎不离桌上那卷玉轴圣谕,时不时以同样深藏焦躁的视线觑向一旁默然沉思的中年男子,“爹,您别不说话呀!”

  不同于儿子的心急如焚,孙荥沉思好久,朝一旁的管事吩咐道:“去把敏儿带来。”

  “您找那个贱人的女儿过来是想要做什么?”听见那个从爹爹口中道出的名字,孙弋瞪大的眸子里蕴含愤怒、鄙夷以及不可思议。

  孙荥口中那位“敏儿”是孙弋同父异母的妹妹,只是她娘亲是酒馆里的卖唱女子,在重视门户出身的乐国,她一辈子都别想有能在孙家认祖归宗的机会。

  “难道您想用美人计?这招对月淮那个男人受用吗?贱人生的女儿还是贱人,大丈夫顶天立地,您要我去倚赖那个丫头,我宁可去死。”

  “别说当不成大丈夫,只要她能杀得了月淮,就是要你去当狗熊你也得当。”一声重咳,孙荥改用身为爹爹的语重心长,“弋儿,你要相信爹,难不成你真想在五个月后被派去镇守偏远荒芜的边关?”

  月淮是斐国的大都督,听说他那足智多谋堪称鬼神的头脑,除了斐国的军师南宫玄以外再也无人能出其左右,传闻或许有些夸大,但对于父子两辈都在月淮手上连吃败战的孙家来说,夸大其词一说可谓不攻自破。

  在这片大陆上,乐国与斐国常年交战,不久前两国君主相继驾崩,在这烽烟四起的乱世,还来不及给予过多悲伤的情绪,继位的两位年轻帝王就开始广招俊贤名士,图的自然是诸国统一,迎来太平盛世。

  只是不知何时起,乐国年轻帝王的矛头指向名将之后的孙家,表面上希望屡战屡败的孙家能戴罪立功,实则日前所下达的圣旨彰示了要将孙家从军事主政上屏除在外的意图。

  如此暗示教孙荥如何能不着急,抗旨是死,可若再次败于月淮手下,亲生儿子便要被派去镇守不毛之地,不管用何种手段,他也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老爷、少爷,敏儿姑娘来了。”

  “敏儿见过老爷、少爷。”清泠的嗓音不卑不亢,动听如仙曲天籁,不慌不乱地闯入这片躁乱,成为最不协调的存在。

  “敏儿,快先起来,不用多礼。”

  “谢老爷。”她不识好歹,故意避开那双要扶她一把的手,然后抬头,以试探的目光瞅向眼前二人。

  她有一双乌黑大眼,或许是里头匿藏太多,色调过于深沉,遮蔽灵光,漂亮的细眉宛如讽刺两人的心急如焚般舒展轻扬,纤挺小鼻下粉淡得有些冷漠的唇儿维持淡然轻抿,姣好的容貌未施半点脂粉,神色木然看不出喜怒哀乐,穿着一身素裳,及腰乌发仅以发带加以束缚,身上再无任何缀饰,干净而朴素。

  “实不相瞒,这次我请你来是有要事商议。”

  “老爷找我这么一个卑贱的女子来商议要事?”她刻意加重卑贱二字,口吻好讽刺。

  论血缘,这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的爹爹,一个则是她的兄长,只可惜乐国是注重门户与身分之邦,只她娘亲一届卖唱女子的身分,她还不足以被冠上孙姓,就连娘死后,牌位也无法进入孙家祠堂。

  “你……”孙弋按捺不住,却被孙荥一个眼神制止。

  “为父知道自己愧对于你跟你娘,但这么多年了,为父只希望能有个弥补的机会。”

  “不知今日老爷唤敏儿来此所为何事?”面对这两个人,她连笑里藏刀的问候寒暄都懒。

  她是孙荥见不得光的女儿,她娘无名无分,也从未踏足过这座府邸,她十岁那年,孙荥派的人找到她们母女俩,她被迫与娘分离,从此住进孙府废院,除了派来照顾她的那位年事已高的聋哑老奶奶,谁对她都是不闻不问,任她自生自灭。

  “你可曾听说斐国大都督月淮?”

  “略有耳闻。”

  以前流落在外,对于哪国打了胜仗,哪国又惨败而归,街坊邻里一传十、十传百,不可能飘不进耳里,其中最令她情绪亢奋的莫过于孙将军出兵某某处又输了,输给斐国的大都督月淮,因次她对月淮之名早已耳熟能详。

  “很好,这次请你来便是想与你商议刺杀月淮一事。”

  ◎       ◎       ◎

  两个月后的斐国京城大雪纷飞,敏儿身上虽裹着保暖的厚实狐裘,然而一想到狐裘之下极其单薄的衣装,她便忍不住一阵颤抖,直到此时她仍为自己所作出的决定感到迟疑心惊,最初她以为孙荥是疯了才会让她去刺杀月淮,细听由来才发现原来是卖女儿保儿子,只是那种人的女儿,她才不稀罕当。

  他们给出承诺,只要她刺杀成功便让她从孙姓,更允许娘亲的牌位进入孙家祠堂,他们还告诉她一件事,一个她非杀月淮不可的理由。

  五年前的黍城之战,乐军将领是孙荥,斐军主帅则是月淮,最后结果如同上演过数百遍的戏曲,斐军依旧在月淮的统率之下获得最终胜利。

  那场战役中发生的一个意外是这场战役最主要的导火线,月淮未过门的妻子不幸成为俘虏,又不幸殒命,暴怒中的月淮在攻进黍城后下令烧城,城中三百多名百姓全部沦为一名女子的陪葬品,敏儿的娘亲也在其中,她只听闻娘过世后尸身被孙家找回得以安葬,却不曾听说黍城那一段的经过。

  仔细想来,他们又何须对她解释太多,那日不得已对她吐露真相不过是有求于她,才把她唤到面前和颜悦色。

  “你没事吧?脸色好难看,听说你是颎州出身,那边靠近乐地,是比京城这儿暖和许多。”一个与她同样装束的圆脸少女走了过来,轻拍着她的肩膀。

  “我没事。”她不可能无事,一想到将要杀的人是斐国最难缠的人物,她的心就忐忑着无法安定下来。

  这里是崔侍中的宅邸,她们一群人是崔侍中创办的乐舞团里的舞姬,今日会在这里自然是为了要表演乐舞。

  “她怎会有事?我告诉你,有些人摆出可怕脸色或漠不关心,心底里其实乐得很。”另一个脸上挂着娇蛮厉色的少女,开口便是恶言恶语。

  “呀,你怎么这么说话,她好歹是新来的。”

  “就因为她是新来的,凭什么立刻就被侍中大人看中?兰馨姐偏偏在这种关头扭伤了脚,不得不在家中休养数月,那日只有她跟兰馨姐两个人在舞厅练舞,难保不是她使了什么下三滥手段害了兰馨姐。”

  “兰馨姐不都说了跟她没关系吗?”

  “舞曲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还围在那里叽叽喳喳吵闹些什么?”舞团主人进来便瞧见她们这一方吵闹着纠缠不休,不禁高声怒斥:“都赶快把狐裘脱掉,到隔壁大厅门口候着,昙香,你过来。”

  众人一哄而散,她才得以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舞团主人面前,在这里她不是大乐的敏儿,是出身斐国颎州,身世飘零,辗转来到斐国京城,甫进入崔侍中所属乐舞团的孤女昙香。

  “等会这舞你好好跳,绝对不要出差错,不要丢侍中大人的脸,若能跟着月都督是你的福分,这是多少女子想盼也盼不来的,你明白吗?”

  “昙香明白。”她不多话,只温顺点头。

  踏过大厅门栏之时,她的双脚还有些发颤,今日站在这里的本不该是她,而是团中一贯领舞的兰馨,刚才那名少女所言不差,的确是她使了些手段才为自己挣得此刻身在此处的权利,否则光是混进乐舞团又如何能得到接近月淮的机会?

  大厅内钟鼓琴瑟齐声鸣响,所奏出的曲子娓娓悠扬,她踩着旋舞舞步穿梭在其他舞姬之间,来到厅中最显眼的位置。

  席上坐着两人,一人是崔侍中,她已见过,目光未在他身上多作停留,另一人相貌俊……魅,任谁第一眼见到他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分明长得俊美无俦、丰神如玉,却无法称为温润如玉,只因他的脸庞隐隐透着一股魅惑人踩入陷阱的致命狡狯。

  他发半绾,缀以黑玉骨簪,身上的装束称得上轻简方便,只是上身那件白衫襟口开得有些夸张,恰好因腰带交叠收束在腹腰之上,稍微裸露的胸腹很是精硕,上头刻有刀伤剑伤,早已痊愈,只留下不愿消去的淡淡浅浅痕迹,破坏了与如玉脸庞相映成辉的美观。

  襟口袖缘淡色金缎绣着水波细纹,白衫上另有浅色墨蓝凤凰绣纹,连翎羽都一片片精致绣绘,栩栩如生,张翅欲飞,说实话,这真是狂野的装扮,可由他穿来,因那张过分俊魅的脸庞变成一份带有野性的优雅。

  他看似与崔侍中谈笑风生,实则句句揣测算计,崔侍中的意图估计不在他预料之外。

  “月都督,关于犬子一事……”

  “崔侍中大可放心,图州一战是崔将军初阵,下官定当竭尽所能为崔将军指点运兵之法,助崔将军大获全胜。”

  贪生怕死,贪恋荣华富贵,躲在京城想要高枕无忧的皇族权贵实在有太多太多,崔侍中刚好是那群人之一,新帝登基,突然丢给娇生惯养的儿子一个将军头衔,命他出征图州先阵,其中含义为何,明眼人一看便知。

  “犬子才疏学浅,初次领兵出征定无法成气候,还望月都督关照一二。”他不需要月淮指点什么鬼运兵筹谋之法,他只要月淮保他儿子的性命。

  “当然。”谁的肚子里装的是什么水,月淮一看便知,这句只回得有些含糊,算是应允了崔侍中,同意征战之时让他儿子待在军营当窝囊废。

  不等崔侍中回话,月淮岔开话题,“听闻崔侍中所创的乐舞团中女子个个如花娇艳,舞艺超群,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这领舞的姑娘似乎不是团中以舞艺名动斐国京城的兰馨姑娘。”

  “是,这位姑娘名唤昙香,是团中新人,她的舞艺不比兰馨逊色多少,前几日兰馨扭伤了脚,没个把月无法回团中执舞,今日便无法在月都督面前献舞。”

  “哦?”他不懂舞蹈,可眼角余光轻扫过去,这位姑娘看似气定神闲,脚下步伐却有些凌乱,这舞跳得其实有够糟糕的吧,“果然美艳不可方物,怪不得让崔侍中如此上心,让她取代兰馨之位。”

  敏儿心想,根本是睁眼说瞎话,这个男人从一开始根本正眼瞧过她一眼,她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来到这个男人面前的?

  身上这套舞衣曝露得宛如破布,舞衣无袖,双手臂膀光裸,衣裙连身,单薄布料开胸而下,只责任性地覆过浑圆挺立的胸脯,肚脐和腰间妙曼曲线展露无遗,裙长及膝,右侧却高高开叉,险些连臀儿都足以让人窥视,背后更无半寸布料,美丽雪背大方供人欣赏,除了重要部位,该露的一样都没少露。

  双手、双脚上的饰物随她舞动发出阵阵悦耳叮当,在外人看来不知有多放荡妖娆,更不知她用了多大的决心才忍下无尽羞耻,颤抖着亲手为自己料理这身行头,然而月淮这个男人却连一个眼神正视都不愿意给她,难道他真如谣传所言,对曾经美丽温柔却死在黍城一战的未过门妻子念念不忘,才无法对其他女子动心?

  敏儿心里有气,暗想着如何才能令月淮对她投以惊鸿一瞥,否则若无法在今夜让他带她离去,她所做的一切将功亏一篑。

  月淮只看崔侍中不看她,她把心思花在月淮身上也过于专注,一个不留神,不知谁旋舞来到她身后,手肘不留情地往她腰上重重一撞。

  “呀!”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敏儿无法稳住步伐,踉跄着来到月淮身旁,身子朝前方倾倒,直直倒进他的怀抱。

  “嗯?”月淮下意识伸手去接,眨眸间已抱了满怀的软玉温香,萦绕鼻间的香气令他感到无比熟悉,“姑娘……”

  “我……”

  月淮的一双眸子似黑墨遭水泼洒被逼淡化,只余深灰,随着笑容展现而轻微半眯,笑意却半点也抵达不到眼底,灰眸之下依然平静如镜湖,敏儿一抬头便撞进这样的一双眸子里。

  “原来不是兰馨那种庸脂俗粉。”月淮在她左侧低头,恰恰躲过崔侍中的视线,撩起她的一缕发丝,嗅闻她发上馨香。

  “大、大人?”可恶,她的身子居然在发颤,她曾想像过千百遍与他初对面时谈话的情景,可没有一幕能应对现下这个状况。

  他眼神还算正直,只不过藏了惯于算计的深沉,她以为他并非好色之徒,可现在他在做什么?他一手撩玩她的发,另一手紧扣在她身后,长有薄茧的指掌动作轻轻,若有似无地抚弄她裸露的光滑雪背。

  乐舞声在敏儿倒下那一刻便静止,拜此时的鸦雀无声所赐,她能清晰听见身后众人带了些羡慕的狠狠抽吸声,见鬼了,如果被他吃豆腐占便宜能被人眼红羡慕的话。

  “这是昙花的香味?真令人怀念的香气。”灰眸的瞳心浮上一丝玩味。

  毫无疑问的,他在试探她,想要从她的反应探查她跟崔侍中的关系究竟深入牵连到何种地步,只可惜他所担心的没有发生,在他怀里颤抖如秋风落叶的那具身子不像有任何伪装,她身上会带有昙花的香气也许仅是巧合。

  “请您放、放……”敏儿颤抖得连话都说不完整。

  奇怪,眼前的男人既没有目露凶光,更没有做龇牙咧嘴的可怕表情,他甚至在笑,笑容很温和,即使缺少了情感也无损那股无害魅色。

  思绪自动溜转到他所说的那句“真令人怀念的香气”上头,她确实有用昙花花瓣入浴没错,纯粹是因为是孙荥的指示。

  昙花一现只是传说,昙花并非只花开一瞬,它是很常见的观赏植物,每夜开花,那么他怀念的究竟是什么?

  “放肆,你还想赖在月都督身上到什么时候?还不赶快起来!”

  崔侍中的怒喝惊醒在场众人,在她上方俯瞰她的月淮脸上闪过一抹可惜。

  “大人,请您放手。”她对月淮轻声说着,在那阵开始沸腾的窃窃私语之中,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

  不是她不要起来,而是月淮没让她起来,她敢打赌,如果不是崔侍中,月淮绝对不介意抱着她吃她豆腐直到地老天荒,也会无视旁人,要众人陪着他任性到沧海桑田。

  “抱歉,姑娘摔倒得太突然,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突然到能发愣如此之久?这种谎话连三岁小孩都骗不倒,但好歹他松了手,她急着退开之际他又凑了过来,及时在她耳边轻吐一句语音带笑,“我刚才喝了不少酒,你还是赶快回去穿上衣裳吧。”

  “您……”他暗示的话她居然听懂了,也不知该说他下流还是她。

  幸而她顺利退离他身旁,从地上爬起来,刚想回他一记不友善的眼神狠瞪,却在对上他眼神之前就被崔侍中的怒吼打断,“你们全给我退下!”

  好好的一场乐舞变成或许会激怒月都督的闹剧,谁也不敢多话多留,敏儿也尾随众人默然离场,临走时她不忘偷觑月淮一眼,暗自懊恼刚才自己反应过于激烈,如果事情被她搞砸该如何是好?

  “崔侍中,关于刚才那位姑娘……”

  “让月都督见笑了,那名女子到团中不过十数日,果真比不上兰馨,无法执以领舞重任,还令月都督心生不悦,我稍后便命人将她重重责罚。”

  看崔侍中愤恨着急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叫昙香的舞姬骗了他全部家财,令他恨之入骨,看来是怕自己不保他儿子的性命安危呢,月淮轻轻摇头,微微笑道:“不,下官是想请侍中大人把那名姑娘赐给我。”

  ◎       ◎       ◎

  “大人为何要向侍中大人索讨昙香?”

  夜幕笼垂,之前如同鹅毛纷飞的雪势已收拢成棉絮轻飘,敏儿将伞举高,未让雪絮在身旁月淮的肩膀、发梢有片刻停驻的机会,却也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虽说是遭人暗算,在宴席上作出那种失礼行径,他确实该动怒,更甚的,或许会以为她厚颜无耻,急着对他投怀送抱,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呢,“是啊,那是为何?”

  反问她呢,她才比较想知道好吗,先前乐舞因她的失败而落幕,回到隔壁房间,身旁陆陆续续传来各种安慰或奚落,敏儿都无意去听,只一人静坐在角落,思忖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崔侍中需要她……不,一开始是需要兰馨,只是被她取而代之,要将她献给月淮以确保三个月后的图州一战,自个儿的儿子能平安返回,他等待着月淮的一个点头,把她带走,她也在等待,由月淮的行为判决成败,没想到全因一个意外前功尽弃。

  刚才是谁撞了她一下?她有想过把那人找出来狠狠报复,让那人深刻体会她失去为娘亲报仇的悲痛,可现在真的不是时候,她必须想办法让月淮带她离开。

  “昙香,你出来一下。”舞团主人在门外唤她。

  敏儿起身走过去,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多余的话,在这儿她从来不多话,不是因为性格如此沉默寡言,而是怕话多了会祸从口出,怕别人从她的言辞揣测到她的目的。

  “大人,昙香来了。”

  有那么一瞬,敏儿大大瞠着一双沉黑眼儿几乎不可置信,月淮竟然站在门外,不同于刚才在大厅所见的张狂,此时他已穿上一袭玄墨锦裘,未受骨簪约束的一半墨丝于雪夜的冷风中飘飞轻扬着,加上他原本就俊魅的外貌与修长的身形,莫名变得优雅飘逸,犹如一名温润如玉的贵公子。

  “这是……”她想问明他的来意,是不悦斥责抑或想亲自对她处予责罚,然而他只瞅了她一眼,那个眼神让人探查不出深浅高低。

  他语气平和地开了口,“走吧。”

  是让她跟他走?他不追讨刚才的事就要她跟他走,为什么?

  “还傻愣着做什么?快追上。”舞团主人取来油纸伞塞进她手里,“以后会如何得看你的造化,但我警告你,在侍中大人的目的达成之前,你最好放聪明一点。”

  敏儿温顺地点头,并非许下任何承诺,而是为摆脱麻烦,尽快追上已先行一步的月淮,崔侍中的乐舞团从一开始就只是供她过河的桥梁,她一直有自己的计算。

  她小跑着追上,月淮没有刻意加快或放慢脚步,在别人家的院子里信步而行,她轻易便追赶上,却因积雪凝冰在地上形成的湿滑险些不雅摔倒,还是他及时出手扶了她一把。

  “何必如此匆忙?我会等你的,毕竟我已向崔侍中讨了你。”

  敏儿匆忙的原因就是想探知他的意图,所以才会有此一问,“大人的举止令昙香感到受宠若惊,同时也倍觉惶恐,可否请大人告知?”

  他是喜爱她,所以才跟崔侍中讨了她?不像,他刚才的一举一动在旁人眼中看来或许像对她含有丝丝兴味,在崔侍中看来是有种山雨欲来,在她看来却是以戏谑揶揄,企图从她身上探寻些什么。

  “或许是突然动了恻隐之心也说不定。”他的嗓音含有酒后醇醉,白色的气团刚离开弯出弧度的薄唇就遭夜色吞食得不见踪影。

  “恻隐之心?”谁对谁的?他对她吗?

  一个能够无情地下令烧死三百多位百姓和她娘亲性命的男人,竟胆敢在她面前谈论恻隐之心四字,敏儿必须小心翼翼,谨慎提醒自己才能不把心中的嫌恶鄙夷哼嗤出来。

  “你为何要进崔侍中的乐舞团?”月淮故意不为她解惑,反问着。

  他见过许许多多栖身在崔侍中乐舞团的女子,美则美矣,全是倚赖脂粉浓妆,她是天生丽质,他一看便知,即使卸去精美妆容也无损她本身的姣美分毫,像她这样的女子就算出身再贫寒,也定会被哪位高官将领看中,若非崔侍中费尽心机把她寻来,便是她自己原先就有何种打算。

  “崔侍中的乐舞团闻名斐国,而且出演一场报酬不菲。”她知道月淮难缠,自然要求自己必须事事做的、说的都不留半点痕迹让他生疑。

  崔侍中的乐舞团不仅只为达官贵人表演歌舞,有时候甚至会被召进宫里取悦君王,只要在这里就一定会有见到月淮的机会,孙荥千方百计让她混进来为的就是这个。

  “为了丰厚报酬便穿上那种衣裳在男人面前跳舞?”他没有轻蔑之意,纯粹是警告。

  “为求生存,以各种方式寻求出路,昙香不认为有何不妥。”在遇见他之前不曾那么认为,在遇见他之后也不曾。

  乱世之中不论富贵贫贱,女子皆为男子的附属品,幸与不幸全是各人的命,她碰巧是不幸的那群人之一,只能靠自己的双手双脚一步步往上爬。

  “如果……”沉重冗长的叹息消失久久,他蓦地夺过她手中纸伞,把她拉到身旁,逼她进入伞下那小片天地,紧贴着他而站,“如果是我的东西,我不会让除我之外的任何人看见你那个模样,再者我很讨厌别人随便观赏、乱碰我的东西。”

  他是俯身贴在她颈侧说的,灼热吐息喷抚在她右侧锁骨,轻而易举地钻进狐裘襟缘下,还试图一路往下,她没有带更换的衣裳,狐裘之下仍是那套曝露放荡的舞裳,因他之举,敏儿的身躯不住激烈颤抖。

  “大人,您醉了。”敏儿以深锁黛眉表示对他的抗拒,却不敢将他推开,好在他们仍在侍中府里,她赌的是他不可能作出过分逾越之举。

  “我的确是醉了。”他不反驳,如此回应着,拉过一只紧握成拳,甚至有些微微发颤的无骨柔荑,将伞柄塞了回去,然后头也不回,先她一步出了侍中府大门,站在轿旁等她,“上去吧。”

  那该是他乘坐而来的暖轿,没有装饰得奢华浮夸,倒是挺气派庄严,重点是足以防寒,在这样的冷天坐上去很是暖和。

  她没有推辞,坐上那顶轿子之时甚至表现得毫不客气,她根本没想过斐国的冬天会这么冷,那件舞裳不只令她感觉羞耻,还险些令她冻成冰块。

  “大人。”当帷幔要从修长的指间滑开之时,敏儿倏地抓住他的手,“您不坐吗?”

  “这听起来像是邀请。”

  “昙香没有别的用意,只是占了大人的轿子心中过意不去。”敏儿没让月淮误会,可若是默不作声,他铁定会误会。

  “你放心,崔侍中既然请我来此,又赠我如此大礼,就绝不可能大失地主之谊要我徒步返回。”他所说的大礼自然是她,既然要塞给他这么大的一个人,就不可能把包装,也就是送往府上的准备偷工减料。

  他说的她都懂,可能接近他的机会多一刻是一刻,哪怕只有短短须臾,她也想从中找到刺杀他的最好时机。

  “若姑娘不介怀自然另当别论,只是我方才喝了不少酒,酒乱心性,与姑娘跻身在如此狭窄的空间,难保不会做出冒犯姑娘之事。”反正他是不介意,坏坏扯笑,甚至还用指轻戳自个儿的脑袋,告知她这儿的思想意识不太明晰,当真作出唐突佳人的举动还请多多包涵。

  “大人还未回答刚才昙香的疑问。”敏儿本想说不介意,却也知道操之过急的表现只会坏事,只能松开手,反抓即将完全落下,隔绝两人的帷幔,一双眼儿凝瞅着轿外的他,不让他藉此遁逃。

  “刚才的疑问是说为何要向崔侍中索讨你是吗?”看来是这样没错,她过于认真的表情让月淮低低喷笑,“我瞧见了在宴席上碰撞你的人是谁,对方当时的表情估计跟想把你往刀口上撞差不了多少,但我无意探究你在团中与人的交际情况,这件事是所谓的恻隐之心,跟我想卖崔侍中人情的理由各占一半。

  姑娘,你是个聪明人,你似乎跟崔侍中并无太多深厚纠葛,再过去就不是能任你探究的领域了。”

  他将帷幔从她手上抽走,彻底覆掩住那张在最后一瞬似乎显露着重重困惑与无限愣怔的艳美芙颜,除此之外他还隐瞒了一件事,他没有说谎,只要靠近她就会产生一股怀念之感,那种怀念不是藉由她来惦怀任何一人,而是想要贪婪吸取更多她的甜美芳馥,用以剖解自己那颗因她而过分悸动的心究竟想要向他传达什么。

  他果然是醉了吧,否则为何用手紧压着心脏所在的地方,仍然无法阻止那股狂乱的跳动?

  第二章

  轿子进了后院后停下,敏儿还来不及环视熟悉四周景物,另一顶轿子随后赶至,停在门外,月淮下了轿,走向她这一方。

  “跟我来。”

  她默然跟上,此时已是深夜,难以分辨建筑物的轮廓,只知道月淮带着她走过至少两个回廊和长廊,经过几个院子。

  月府中人皆已睡下,在这样的雪夜,府中更沉入一片死寂,偶尔看见在廊下悬挂的灯笼因冷风吹得不住摇晃,烛火摇曳,使投影在地上的影子也一起不稳晃动。

  “福伯,你睡了吗?”月淮在一间仍有烛光透出的房门前停步,敲门之时对屋内之人唤得很是恭敬。

  “来了,少爷,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来知会你一声,这位姑娘以后在府里住下,我想让她住进东厢房。”

  由于月淮欠身退开,让名为福伯的老人看见敏儿的存在,同时也让她瞅见福伯脸上的惊讶不已,这位福伯从外貌看来已是花甲老人,她猜福伯是府中管事,月淮才会带她同来告知。

  “少爷,东厢房是、是……”福伯看……不,是瞪了敏儿一眼,然后面有难色地回给月淮一记不可置信。

  “不要紧,反正再也不会有人住进去了,就让她住在那儿吧。”月淮摇手打住,没让福伯的话延续下去。

  “少爷,能容老奴问一句,这位姑娘是何种身分吗?”

  何种身分?别说福伯,就连她也很想知道,他贸然带她回府,该如何向府中之人解释她于他是何种关系与身分?

  “她并非供使唤的下人。”除了这一句,月淮并未表露更多,“夜深了,不妨碍你歇息,东厢房那边我会带她过去。”

  随着月淮走在回廊上,敏儿开始怀疑,莫说刺杀他,或许就连令他对她卸下戒心也办不到,短短一个时辰的相处,她无法说已把他看通看透,可至少已估摸出自己成败的可能性,孙荥怎么会认为她杀得了他?她能杀得了他吗?

  不!她人都已经来到这里,站在他面前,娘亲就是丧命在他手中,她怎能退怯?

  调整呼吸,让心情变得稍稍平稳一些,敏儿装出温顺迁就,“大人不必为难,即使再恶劣的环境,昙香也能安然处之,若有不便之处,让昙香住进下人房也是无妨。”

  她完全不介意住在哪里,能不能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她本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更不是有资格讨得他宠爱和恩惠的女子,她接近他,充其量只是为了报杀母之仇。

  “我府中不缺下人,我也不是带你回来当下人的。”他突然停步,推开一扇房门,朝她招手,率先走进去。

  “那么敢问大人想要拿昙香当什么?小妾?偶尔用来取乐的贴身女婢?抑或纯粹只是侍寝的女子?”无论是哪一样都十分有利于她。

  从下定决心前来斐国行刺的那一刻起,敏儿早已有着会失身于他的觉悟,说没有感到恐惧、憎恶只是逞强,试问有哪名女子愿意将清白之身交付给完全不喜爱之人?但她没有其他选择,在床上是杀死他的最佳时机,最好能在今夜,为此她已准备了不少歹毒凶器,不论是伪装成牡丹发饰的轻薄匕首还是暗藏玄机的暗器手镯,都足以令他死上几百遍。

  “你说的提议都很不错,但你似乎错估了我。”

  “错估?”她只是纯粹建议,占便宜的人是他。

  月淮没有接话,他在屋内摸索几下,点亮烛火,她那张艳容上的警戒和防备在突如其来的光亮中在他眼前曝露,无所遁形,分明看起来是那么地害怕他,又要装出视死如归的模样对他各种邀请,真是有趣。

  “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我对人的感情比你想像的还要淡薄寡情,自小,只有责任与逼不得已的承诺能对我造成影响约束,所以对于才第一天认识,甚至还相处不到两个时辰的女子,我没有要让她侍寝陪伴,共度漫漫长夜的心情和兴致。”

  “您真爱说笑,即使远在靠近乐地的颎州,您对您未过门妻子的宠爱有加,这也是家喻户晓的事情。”她不相信,一个一怒为红颜,无情杀死三百多人的男人竟然说自己淡漠寡情?实在太可笑了。

  “才说过你聪明,你却裹着满身的软刺滚进石头堆里。”以卵击石的傻子他见过不少,像她这样竭尽全力挑衅却不知意欲为何的还真是没有,“秋彤已经是过去,就我让你住进东厢房这点还不足以令你明白吗?”

  秋彤,全斐国最美丽的女子,她也是月淮那位未过门便遭遇不幸,在黍城一战中丧命的未婚妻。

  “这里是秋彤姑娘的房间?”艳美小脸上的倔强溃不成军,连流星闪逝的速度都无法比拟。

  “准确来说,是每回她来我府上时都用以休憩的房间,你该不会在害怕吧?”不无可能,像她这种外硬内软,看起来很能逞强的类型,只要是一点点光怪陆离的事情就足以令她高声尖叫,四下逃窜。

  现下原本还粉润可爱的气色好似一下子被抽光,换上丝丝惨白,“若昙香说害怕,能换来大人的怜惜陪伴吗?”

  月淮瞅着她,像在看一样新奇玩意,然后蓦地朝她走来擒住她的下颔,轻轻嗤着笑低语道:“我是真的醉了,趁我还能保持意识清醒的现在,我必须离你远一些,姑娘,别再诱惑我,否则我会以为你如此奋不顾身是另有图谋。”

  她在剧烈颤抖,他猜得果然没错,她分明很不习惯与男人独处,偏又站在他面前时时口吐违心之论,改天他定要派人去查查看这个女人的身分,以及她是否如表面那般,当真和崔侍中毫无关联。

  “至少让昙香知道,大人想要拿昙香如何。”她不喜欢被他碰触,压下阵阵颤畏与厌恶,强忍着想一手将他挥开的冲动,敏儿咬了咬下唇,勇敢迎向他充满试探的目光。

  “我会想,但不是今晚。”他也会随便给人承诺,实属难得,她应该是头一个,“对了,若真害怕得难以入睡,又仍存有先前那般视死如归的决心,不妨来找我,出了房门沿着长廊走左拐,经过两个院落,看见种有竹子的院子里就能找到我,男人即使睡着了也能办事,相信我的表现定不会让姑娘失望。”

  要办他自己一个人去办,她宁愿拿棉被裹着全身踡缩在角落里发抖,也绝对不要去找他!

  ◎       ◎       ◎

  月淮那个骗子,说什么他会想,结果五天过去了,除了带她回府那天晚上,敏儿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踪影。

  她不是不曾试图找人询问月淮的状况,可唯一能为她解惑的福伯只淡然回答一句:“您以为少爷是个大闲人吗?”

  他当然不是,再三个月就要出兵图州,恐怕他是在忙于准备各种事宜,可无法接近他的现下莫说是拿刀捅进他胸膛,敏儿就是想下毒也办不到。

  孙荥给她的毒药听说有发作时间,快了她会无法脱身,慢了则赶不上三个月后的图州之战,再不想想办法恐怕她就只能一直坐以待毙,坐到连月淮都忘了她,她沦为他府中不知姓甚名谁的闲人一枚,就此含恨而终。

  “沁儿、沁儿,快帮帮我,给少爷衣服熏香用的香料用完了,我现在又走不开,快帮忙到店铺买些回来。”

  “什么?我这边也很忙呀,少爷的朝服脏了要拿去仔细清洗,你找别人啦。”

  两个丫鬟从她面前走过,拉扯一番没得出结论,她灵光一闪,心想难道这不是个天赐良机?与其千盼万盼希望盼来遇上月淮的机会,还不如混进下人之中与下人打好关系,再伺机找寻机会接近他。

  敏儿用力眨眸,眨掉里头的重重心机,唇儿微微上扬着和善的弯度,走到那两个丫鬟身旁,“要不我帮忙去买?”

  婢女灡儿瞅了她一眼,摇着头慌忙摆手,“您?您不是少爷的客人吗,不不不,怎能麻烦到客人。”

  “少爷的朝服也需要熏香吧?这么急着拿去清洗,证明少爷很快便要入宫面圣了是吧?这么重要的事情刻不容缓是吧?”

  敏儿一连说了三个令人招架不住的问题,灡儿最后只能低低弱弱地回话,“那、那就麻烦您了……”

  那次之后但凡谁遇上困难,敏儿都当仁不让地跑去帮忙,才不过短短两天,她在众人眼中的身分地位就从莫名其妙的客人,升格为跟温柔善良又美丽可爱的秋彤姑娘一样和蔼可亲,就连最初对她表以不悦的福伯也对她刮目相看。

  “昙香姑娘,来、来。”

  这天,敏儿刚帮忙打扫完前院积雪,经过灶房便被厨娘徐大娘喊住,一碗甜汤伴随热情的呼唤被塞进她手里。

  “这是……”敏儿有些不明所以。

  “给您的呀,趁热快喝,刚才有路过的都喝完了,这么冷的天,您也喝一碗暖暖身子。”

  “谢谢。”敏儿没有推辞,接过就在门前大台阶上落坐,一口一口地喝起来,暗暗告诉自己,不是因为徐大娘的过分热情,而是因为斐国冬天严寒的气候令她无法适应。

  “姑娘,我能不能问您一个问题?”似乎此时灶房内无事可做,徐大娘也跟着坐到台阶上。

  “问吧。”

  “呃,听了以后您别生气,我也只是好奇,大伙儿从福老头那儿听说您是崔侍中送给大人的,可我们看您不像被崔侍中重金收买过的样子,又不像贪求荣华富贵的女子,您到底……为了什么会愿意被当成物品一样被送给少爷,到月府中来?”

  敏儿跟崔侍中从头到尾都不是同一挂的,也不可能告诉徐大娘,自己来此是为了杀害她家少爷。

  碰巧,灶房里的沫儿探头出来,“您该不会是为少爷的‘美貌’所倾倒,才会愿意跟少爷走的吧?”这是下人间常有的玩笑,喜爱把月淮有些魅惑妖冶的长相称之为美貌。

  这个玩笑来得太恰巧,“我在颎州时见过大人,几番打听终于得知他的身分,成年后来到京城就是希望能再见到他,侍中大人说要把我赠予大人之时我心里的欢喜无法言喻。”微垂着螓首,将垂下的发丝撩至耳后,敏儿故意逃避两人的目光,甚至装出怀春少女的羞赧模样。

  “真的假的?”沫儿冲出来,紧握住她的双手,“真是太好了,您这么喜欢少爷又这么能干,以后照顾少爷生活起居的事就交给您了。”

  ◎       ◎       ◎

  敏儿照顾月淮的生活起居已过两日,是有见到他没错,可跟他说的话绝对不超过三句,因为他没给她那个机会。

  好比此刻,月淮匆忙回来,根本不在意在他房中收拾整理的人是谁,看见人便抓着吩咐道:“正好,柜门别掩上,把我的朝服拿过来,我要进宫。”

  敏儿有帮忙洗过朝服,自然知道他的朝服是何种模样,可他摆出的那个姿势是要她帮他穿上?

  “你还愣着做什么?快些,我很急。”

  她知道他很急,可她不曾帮任何男子着装,更不懂朝服着装的顺序,只能凭借记忆,搜寻以前瞧见孙荥和孙弋穿朝服的模样,两国朝服的着装顺序该是一样的吧?

  “手脚怎么这么不利索?算了,我自己来。”抓住那只慢吞吞摸索半天仍一无所获的小手,正要移开,突然感觉手下滑腻的触感并非一名做惯粗重功夫的丫鬟所能拥有,加上那股极为熟悉的若有似无的芬芳气息……她是谁?好似在哪里见过?

  “大人?”抓着她的手就算了,还目不转睛盯着她看,觑进迷茫瞳心,敏儿隐约猜想到这个男人忘记她忘得有多彻底。

  定是她的双手令他起疑,她并非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要知道这双手在两个月之前并非此刻这个模样,它甚至因为多年的操劳有些龟裂脱皮,还是孙荥命人为她敷上许许多多滋润修复的神奇膏药,它才变成现下这种冰凝如丝滑的模样。

  “你是……”奈何瞪着她半晌,闪进月淮脑中的依然只有昨晚跟众位将领所谈的内容以及今日面圣时要提及的事,沉思顷刻之后唯有作罢,打算先解决眼前紧要之事,其他的稍后再谈。

  月淮这一去便是大半日,回来时日已西沉,他去了书房,那名看起来不像婢女的女子也在书房里,正整理他忘记收拾,随意堆积的一地书册。

  “你是谁?我可不曾听说最近有新进的丫鬟。”他像先前两日那般若无其事地坐到书案前,第一件要做的事不是去翻动案上的书册或公文,而是突然丢出问句。

  “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那眯眼深究的动作好理所当然,敏儿只能大发慈悲提醒他,“在侍中府上昙香曾为大人献舞,事后大人怜惜昙香在崔侍中的乐舞团里遭人嫉妒欺侮,便同意带走昙香。”

  “我好像想起来了。”印象越来越深,记忆也越来越清晰,她是个罕见的美人,侍中府那夜那身扮相又引人无限遐想,太容易回想起来,“只是你所描述的跟我所做的似乎略有不同?”

  “既然大人早已忘却,又何必事事锱铢必较?”敏儿倒希望他能忘得更彻底一些,好加油添醋。

  “也是。”月淮讪笑一下,并非有意忘记她,而是没有把心思耗费在她身上,如今她再度出现,倒让他记起被她所牵动的古怪情绪。

  “你叫什么名字?”

  “昙香。”她使用这个名字已有些时日,然而不论由自己亲口道来或是听旁人所唤,依旧感觉陌生。

  “是焚香用的檀香?”

  “是月下昙花的昙香。”

  “难怪你身上有昙花的香气,原来是人如其名。”

  “若大人不喜欢这股香气,昙香换一种便是。”她不叫昙香,她讨厌昙花!

  两个月前,敏儿仍在大乐筹备刺杀一事之时,孙荥命人找来大量的昙花以及昙花的香料,日以继夜,命令绝对要在前往斐国之前令她全身彻底熏染上昙花的香味,孙荥说她心机太重,怕她过分利用这一点,一直隐瞒着实情,她不明所以,却隐约猜想定是与月淮有所关联。

  “不必,现在这样就很好。”

  “方便大人对某些事物加以怀念?”记得初见面之时他是这么说的。

  “对,也不对,想知道头一回见到你,我在想的是什么吗?”

  “还请大人告知。”敏儿不会直言他有想撕碎那件舞衣,将她压在身下一逞兽欲这种念头,就算她不怀疑他真的有那种想法。

  “好奇心真重。”每回遇上她,月淮心情就无由来的愉悦,害他忍不住想使坏捉弄她,“你走过来我便告诉你,如何?”

  虽知有诈,她仍想知道自己的利点究竟在哪里,她阅历太浅,这辈子还没碰上过月淮这种人,不知道原来大奸大恶并非仗势欺压,而是偷偷玩阴的。

  月淮只是不动声色,在她靠近之时伸脚去绊她,她就如同侍中府那夜自动落入他的怀抱。

  “意外。”他顺势抱住她,并阻止她挣扎起身。

  “您……”什么意外,怎可能是意外,分明就是他出脚绊她,“请您放手,否则昙香无法起身。”

  就是没想让她起来,她越挣扎他抱越紧,因为她死命扭转头,不让他的唇碰触她粉嫩脸颊,他干脆边轻吻着形状可爱的耳朵,边低声笑谑,“现在我来告诉你吧,你身上有跟秋彤一样的芳香,但是你更让我拥有一亲芳泽的冲动。”

  “你、你……”她现在没想要听这个,而且每回被拿来跟秋彤作比较,心脏就会出现宛如被人用手掐紧的窒息一疼。

  被他紧紧拥抱,敏感的耳朵还遭戏弄轻薄,敏儿只剩下颤抖,如果他现在放手,她一定会瘫软倒地,纵使如此,她还是宁愿他立即松手。

  “注意敬语。”他其实毫不在意,只是想看她要气又不能气,强忍着的可爱表情,“你该没有忘记崔侍中将你赠予我了吧?现在这么反抗真的没关系吗?崔侍中的目的都还未达成,还是你打算背叛崔侍中?”

  弃暗投明很好呀,不管她有没有那个打算,他都决定要好好疼爱她,谁让她每回出现就只会扰乱他的一池明镜。

  “昙香不清楚大人与崔侍中的任何事。”天大的冤屈,她是有苦难言啊。

  “你什么都不知道却愿意跟我走?”

  “即使在舞团中待遇非优,一饭一宿之恩至少要报。”在这样战乱的时势,这样的理由足矣。

  “崔侍中只是对你有一饭一宿之恩,那么就我救你脱离苦海的大恩大德,你又要如何回报?”月淮没有立刻相信她,因为她看起来不像随随便便就会对人付出高情厚谊。

  “昙香愿意为大人做任何事。”

  “比如?即使是献出这具身子也可以吗?”

  “可以。”

  回答得好干脆,若是怀中娇躯没有此刻这股抖颤,他或许会信。

  “昙香。”

  “什么?”他想要她,她求之不得,她等着他彻底对她卸下防心。

  “我对你做的谈不上恩惠,只是我已经决定了要把你留在身边,好好疼爱你。”

  他……说了什么?敏儿整个人愣住,完全无法反应。

  他的吻在她眼眸呆眨时落下来,她不是躲闪不及,而是不知该如何去躲,硬生生承接了来自月淮,令她无比厌恶的亲密之举。

  起初以为他的唇定是薄凉无温,实则不然,那唇上的温度暖烘烘的,焐热了她的微冰,就像他的怀抱,一旦被他紧紧拥抱就会贪恋上那股暖意,舍不得抽身离开。

  亲吻是两个相爱的人才会做的最亲密之事,她不喜欢他,可他的吻那么温柔,蕴含能将她牢牢囚禁的魔魅,灌注了无限柔情蜜意,令她感觉自己被他捧在手心珍爱着。

  她几乎要迷醉在他的温柔之下,他的舌从不以横蛮的攻势加以搅乱,只会一下下给予诱哄,舔舐着让粉唇软化才小心翼翼地引出小小粉舌,吮吸着引起虚软酥麻,让她再也无力抗拒,只能任由唇舌在他嘴里软成绵饴,遭他戏玩吞食。

  “昙香……”月淮放开她时,瞅见她快被他吻晕了,那赧红着双颊,双眼迷醉的呆憨模样令他很是满足,“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唔,我、我喜欢你。”舌头跟棉絮一样好像快融化了,她几乎连话都说不完整,更费尽心思去解释他话中之意。

  “你喜欢我?”月淮一愣,随即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我是想问平时那个丫头去哪里了,好像是叫沫儿?难道是跑哪儿偷懒去了?”他记得那丫头好像很讨厌陪他夜读,每回三更未到就借故溜走。

  “你、你……我……”问非所答,而且还是这么丢脸的回答,好羞人,“若大人喜爱让沫儿陪伴,昙香去唤沫儿来。”她不要再留在这里,无论是被他一览无遗的窘态抑或无所遁形的失态,她都无法再容忍,只想立刻逃离这里。

  “别走,话还没说完呀。”她要走,他偏要她留,月淮臂上使力往她身下一托,敏儿由趴改为坐,被他抱坐到大腿上。

  “昙香再也无话可说。”敏儿知道颊上的两股滚烫意味着什么,那是被捉弄的羞耻,以及对自己竟然为刚才那个吻和他此刻的强硬之举而动心的愤怒,她怎能为他心动?

  “我似乎有权利知道你喜欢上我的原因,该不会是因为侍中府的事吧?”如果她回答是,他只会说她太单纯了,她看起来也没有那般纯情,被崔侍中委托之事他也不过举手之劳,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那个只懂得吃喝玩乐的纨裤子弟领兵作战。

  “多年前,昙香曾在颎州与大人有过一面之缘。”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颎州地处临近乐国,土地并不十分广阔,去那里的不是将领就只有使节,他去过的回数寥寥可数,“像你这样的大美人,若曾见过我怎会忘却?”

  “那时昙香仍未长大。”他要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有兴趣才是心理变态。

  “原来你小小年纪就对我一见倾心,那么你会来京城,进入崔侍中的乐舞团也是为了我?”好重的心机,但他居然还为此感到丝丝欢喜。

  “娘过世后,昙香来京城仅仅只是为了谋生,会再见到大人实属意外。”在来斐国之前,她根本从未见过他,也不曾住在颎州,这些都是孙荥为她准备好的谎言,即使月淮真找人去查探她的身世也只能查到谎言的表面。

  “你起初的反应可不像呀。”倒比较像在他身上有所图谋。

  “那、那是因为昙香初时过于紧张。”

  “这个借口我信了。”想要让他喜欢上也是有所图谋的一种,不是吗?

  “请大人松手,昙香去唤沫儿过来。”

  “不,别走。”月淮读出她脸上戒备的神色,喜欢他却害怕警戒着他,她可真是生嫩得很,“斟茶递水会吗?陪我挑灯夜读可以吗?能不能照顾起我的生活起居?”

  “这……”他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都能办到,那么我不要沫儿,要你。”

  “大人的意思是,想要昙香成为大人的贴身女婢?”

  “不,我只是想要你陪在我身边。”这句话他不曾对谁说过,只对她,“不用那么害怕防备着,我答应你,在你愿意完全接受我之前,我绝对不会碰你。”

  第三章

  敏儿暗骂自己是个笨蛋,刚才分明是行刺的绝好时机,冒充发簪的匕首就藏在腰带里,她竟然什么都没做,任由一切随着月淮的吻开始,结束。

  某个程度来说,她成功了,成功引起月淮的注目,成功潜伏到离他最近的位置,可为何心情会如此复杂难过?是因为他的保证,她依然需要一等再等?还是因为自己那颗如同一叶孤舟,飘荡在激流伏涌大江之上,摇摆不定的内心?

  苦恼一夜,无法成眠,快天亮的时候她才稍稍阖过眼,天一亮她便去灶房炖了一盅药膳,端去给月淮。

  他说要她陪在他身边照料他的日常起居,却不当她是府中的奴仆、婢子,不管如何,她的身分依然暧昧,不过拿药膳去慰劳他是她的工作范围。

  “大人,昙香能进来吗?”

  “进来。”月淮今日仍在府中不是因为时间太早,而是有访客。

  敏儿进入书房,刚好看见一个作文人打扮,又像富家子弟模样的男子在跟月淮商议着什么,瞅见她进来,立刻噤了声。

  “这是什么?”

  “药膳,大人时常彻夜读书,心肝火旺,这盅药膳有调理舒缓的作用。”只可惜药膳里掺了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若非如此,她真以为自己喜欢着他,尽心尽力扮演能待在他身旁的角色,处处为他着想。

  “我知道了,放下吧,你先出去,迟些我会喝。”他在驱赶她,因为有要事跟那名男子商谈。

  昙香皱着一对细长秀眉,故意用带责备的关爱口吻道:“药膳要趁热喝,放凉了药效会减半。”她怕毒药的药性也会减半,毕竟孙荥交给她的毒药过于怪异,非粉状更非丹药,是颗指甲大的透明珠子,无法看清里头裹了些什么,放进药膳里立刻就消失无踪。

  “我真的会喝。”为了使她安心,月淮当即端起啜饮一口,“不错的味道,我不讨厌,以后常端来给我。”

  “是,昙香不打扰大人与人商谈,昙香告退。”他说过会喝就真的会喝,至少她知道他是个说一不二的男人。

  敏儿退室时,那个文人男子瞪了她一眼,她眨着眸,装作没有察觉,他不像是月淮的亲信,他有一双清澈却深谋远虑的眼睛,跟月淮关系密切又符合条件的人,难道会是斐国的天才军师南宫玄?

  敏儿一走,南宫玄就从座位上弹跳起来,“吐出来,快吐出来,你……让你吐出来你还喝!”

  “你干嘛突然用斐国的语言说话?”月淮有些好笑,不理会他的暗自着急,继续不慌不忙地喝着药膳,同时跟他用着只有道道地地的斐国人才听得懂的语言交谈。

  “刚才那个女人就是崔侍中送给你的大礼?你把她留在你府里当个丫鬟?”

  “不,其实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把她留在府里是要拿她当什么,或许她将会是月府的女主人吧。”

  “你疯了,我就是来警告你小心在崔侍中背后企图谋朝篡位那个幕后黑手,你居然还把崔侍中的人摆在身边?你知不知道她根本不是斐国人,上次瞧见她从你府里出来,我偷偷跟上去,还派人试探过她,她根本听不懂斐国话。”

  “我派人调查过她的身分,她出身颎州,爹爹早亡,娘亲也在几年前过世,她的身世很干净,只是碰巧进入崔侍中的乐舞团,碰巧喜欢着我,不介意碰巧被送到我身边。”月淮显然毫不在意。

  颎州靠近乐国,自然人蛇混杂,因战祸迁移到斐国国境的各国百姓大有人在,昙香不懂斐国语言并不奇怪。

  “你没发现你话里的碰巧太多了吗?颎州靠近乐地,这些年来你把孙家父子打回老家那么多次,那两个家伙铁定对你积聚了很多怨恨,如果那个女人不是崔侍中的人,那定跟孙荥脱不了关系。”

  “那可麻烦了,我还挺喜欢她的。”月淮脸上的笑容犹如春意盎然,好温和、好甜蜜也好刺眼,一瞧便知他根本没认真在思考。

  “你、你完蛋了你。”见他露出那么恶心兮兮的笑容,南宫玄知道任凭自己说破了嘴他都会当成马耳东风,“你要真中招了,你就准备自我了断去吧,本少爷回府去了。”

  “我送你。”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书房,没察觉躲藏在廊下阴暗处的敏儿,她一直在偷听,可他们说的是斐国特有的语言,她根本听不懂半句,他们聊的一定是重要机密,可恶,她有什么地方露出马脚让南宫玄瞧见了吗?

  她不死心,既然是机密就一定会有重要的公文,敏儿转身走回书房,仔细搜查两人刚才坐过的地方,又去翻书案上的书册,翻找半天才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懂几个字,就算真的有机密文件被她找着,找到接应之人带回乐国给孙荥又怎样?头一回她便知道孙家父子根本就不是诚心诚意有求于她,等事情解决,他们肯定会把她一脚踢开。

  还不如、还不如……为什么月淮那男人的模样会突然浮现在脑海?他是她的仇人呀!眼里泛起异样的酸涩潮湿,使敏儿不由得用力闭上眼,紧紧锁住,绝不让它们夺眶而出。

  “你在那里做什么?”送走南宫玄,月淮折返回来就看见她在书房里翻箱倒柜,他站在门外眼微微眯着,不易察觉的警戒深深藏在灰色瞳眸里,一瞬也不瞬地凝瞅着她。

  “大人。”敏儿连忙回身,福身行礼,“之前身处乐舞团,每日尚有舞可练,最近却闲得发慌,只是想在大人的书房寻找几本读物以打发闲暇时光。”

  她竟然能把未曾练习过的谎言说得如此朗朗上口,从容不迫,只要还在他身边的一天,她到底还要编织多少谎言?

  “是吗,想看什么类型的书?”或许只是错觉,月淮不动声色收回对她的怀疑戒备,走了过来。

  “昙香出身贫寒,自幼识字不多,若有简单易懂的书籍,自是最好不过。”

  他随手取来一册书,递给她,“你看这本怎么样?”他在试探她,只是表现得像真的在帮她找书那般热心。

  “不……”光书皮上那三个字,她就没有看懂。

  “这本呢?”

  她还是摇头。

  “这本、这本或这本?”

  她一连好几个摇头。

  她表情不像在假装,那紧蹙的眉心和充满迷茫的深黑瞳儿是真的在为陌生难懂的文字而困扰着,最后是月淮先放弃了,放弃对她的怀疑。

  “真可惜,看来我这儿没有比较简单易懂的书籍。”

  将下唇咬成苍白无血色,敏儿为他的话低垂下螓首,以为这样便能成功逃避,却不知满脸的失落早已被月淮觑进眼底。

  “过来,我教你识字。”

  “欸?”敏儿怀疑自己听错了。

  “与其拚命找书看得一知半解,还不如跟我学识字。”月淮在案前落坐,朝她招手,“快过来,还是说其实你没那么好学?”

  怎么会,此时否决不正是对刚才说的话自打嘴巴,敏儿走到月淮身旁,不再有任何动作,他倏地伸手拉她,赶在她跌倒在自己身上前让她背对着,把她抱坐在大腿上。

  “您……”

  “你不坐这里我怎么教?”

  他把笔塞进她手里,右手握住那只握笔的无骨柔荑,左手环在她小腹,毫不客气感受起她腰身的曲线……分明就是偷袭她、占她便宜。

  “您这般昙香会分心,无法学习。”

  “能让你分心证明我对你影响很深,真让我高兴。”

  就只有他在开心,她怀疑从一开始他就在逗她玩耍,拿她寻开心。

  “大人若不想教,昙香就到别处去帮忙了。”她不愿跟他如此靠近,她会心慌,会失措,会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温柔举止方寸大乱,这些在她身上都是不被允许的。

  “别走,我不逗你,我是真的要教你,想要学什么?”

  “大人的名字如何书写?”

  月淮微微一怔,随即以蕴含笑意的醉人嗓音在她耳朵说道:“我以为初学者都比较想知道自己的名字要怎么写,这是说我对你而言很重要?”

  “是……很重要。”她微微畏缩一下,因为他说话时的吐息抚落在腮边耳际,引起一阵泛起鸡皮疙瘩的痒意。

  “你真是懂得如何能讨我欢心呀。”执起她握笔的手引导着,开始在纸上书写。

  “大人。”

  “什么?”

  “您能不能换一身穿着?”敏儿在他结束最后一笔时扭转身子,眼眸快速扫过他稍稍裸露的胸腹,压不下阵阵赧意,别开了视线。

  “不好看?”

  “不是。”是她看了会为他感到羞耻呀!

  冬季还好,他外出时会记得裹上锦裘,等到了夏季……她根本无法想像,而且一想到别的女子也能如她这般瞧见他的裸肌,她就、她就……不,不能再往下想,那不是她应该深入的范围。

  “昙香。”他突然唤她,那个不属于她的名字从他口中道来,就好像已唤过千百回,“以后你不要喊我大人,也不要对我说敬语。”

  “那要唤什么?月都督还是少爷?”

  “喊我的名字。”

  敏儿的耳朵在发烫,眼眸瞠了又瞠,唇儿张合数回却不曾吐露只言片语,这样的特权代表着她不是仆,不是无关紧要的任何人,而是被他所认同,那个能留在他身边的女人。

  “还愣着做什么?嘴巴张这么大,小心我吻你,赶快喊呀。”

  不能,她不可以喊,喊了就代表跟他有更深一层的牵连,喊了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沦陷。

  可是在那双洋溢着笑,耐心等待着她的灰眸的注视下,敏儿的唇不由自主地翕动,她听见自己仍存有丝丝挣扎的声音这么说:“月……月淮。”那个终于从嘴里说出的名字能摧毁她的一切。

  ◎       ◎       ◎

  敏儿一直找不到杀月淮的机会,他太精明,只要稍有些风吹草动就能察觉别人的意图,她怕一切前功尽弃,不敢贸然行动。

  “哎呀!”太过于专注思考,手上一滑,绣针便扎进指头,虽然敏儿动作够快,马上反应过来,可血珠子仍是从指头上被扎出的小孔渗涌出来。

  正在缝补的衣如皓雪般纯白无瑕,深怕将它染上自己的血污,她没有先处理手上伤口,反而急着叠好衣裳,把它移到安全之处。

  “怎么这么不小心?”月淮走过来抢过那件衣裳,把它当成害她受伤的元凶,往旁边随手一扔,握住她的手把冒着血珠子的指吮进嘴里。

  “你……月淮,我的血很脏。”敏儿试着抽手,但没有成功。

  仿佛想要阻止她退离,月淮刻意以齿轻啃,害她不敢鲁莽抽离。

  除了床事,陪伴在他身边的这些日子,他们早已有过无数的亲密行为,然而她总无法像他,面对众人充满暧昧的笑意和目光还能无所谓地笑笑,旁人都以为她真的喜欢他,而他转移了对秋彤的思念和情感,对她的喜爱与日俱增。

  “以后别再这样了,那种无关紧要的东西怎么都无所谓。”他指的是被他丢开的衣裳。

  “那是你的衣服,只要与你有关,对我而言它就很重要。”

  “对我而言,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比你更重要。”月淮的眼神真诚,不似有半点虚假,就连原本淡漠的瞳心也被她所填塞,只有她一人。

  “你……对秋彤姑娘也说过同样的话?”敏儿心里有气,气着气着变成莫名的醋意。

  一方面是因为他偶尔会拿秋彤跟她作比较,或许他无意,或只是感叹对她的感情更为深刻明显,她却会迳自思索自己比秋彤差了哪些,哪些又超越了她;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本来不是如此糊涂的男人,为何她满口谎言他从未察觉,还全盘接收?

  每日每日,看见他每迈出一步就陷得更深,敏儿心里痛苦,也时常挣扎,可最终孝义胜过良知,她还是想要杀死他,也在心底暗暗期盼他哪天能将自己揭穿。

  “秋彤是我的责任,我从不对一个责任给予过多的关爱,更不会跟一个责任谈心。”

  “说得好绝情。”

  他的谎言不比她少,若不喜欢、不在乎,为何要为了秋彤烧掉整座城,烧掉城中三百多名百姓?

  敏儿没见过秋彤,却听说过关于秋彤的不少传闻,秋彤是全斐国最美丽、最温柔的女子,有许多男子为她而倾心,甘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却独独钟情于月淮,而月淮也是个男人,他不可能对秋彤毫无感情。

  “昙香,你是在吃醋吗?”月淮终于发觉那气鼓鼓的腮帮子到底所为何事。

  “没有,秋彤姑娘出身不凡,还曾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跟我不同,这醋就是让我去吃我也吃不来。”

  好赌气的说辞,分明就是很介意,月淮瞅着她时眼瞳带笑,“你在我身边也有些日子了,还看不透我?”

  敏儿微微一愣,然后摇头,那摇头的动作蕴含了气力,是给他的回答,也是对自己的否决,“我可不敢自以为是。”她看不透他,也不要看透他,她为何要试图去了解一个将要被她杀死的男人?

  “你再妄自菲薄我可要生气了。”拉起一只柔荑按在自己胸膛,硬是让自己呼吸的力道、自己的体温,经由她的手传达给她,“我不曾要求谁留在我身边,我不曾为了谁特意改变自己的穿着,除了你,我不会为谁去做任何事。”

  的确如此,近来他的穿着正常许多,“既然你这么喜欢我,那么你一定愿意让我今晚睡在你房中,是吧?”想了又想,她似乎只有在床上最有胜算,男人一旦上了床,占了女人的身子,他的意志和防心在这时候都会异常薄弱。

  “你居然自己提议?”月淮惊讶得近乎被惊吓,“还是你已经准备好了我跟你说过的事?”他指的当然是要她将自己的身子交给他。

  他一直在等她,他不喜欢强迫,就算喜爱的女子也对他说喜欢,只要她还害怕着,惴惴不安,他就绝对不会出手做任何令她心生厌恶之事。

  “不错……我已经准备好了。”她好鄙视自己,分明是她自己作的决定,为何回应时会迟疑畏缩?她千方百计的,不就是为了爬上他的床,好寻找时机将匕首送进他的胸膛?可现下那仰头故作逞强的举动又是什么?不正是在刻意让他笑话吗。

  “你说的话我都信,只有这一样我不信。”好歹给他装出娇羞胆怯的模样啊,表现得这么倔,只是在对视死如归欲盖弥彰,“你是怕冷是吧?”

  颎州靠近乐国,气候还算暖和,而她很怕冷,月淮几次在府里的室外见到她颤抖着哆嗦,那模样太有趣也太可怜。

  “是、是又如何?”对于他误解她的意图,她反而感到大松口气,“你要不愿意,我便去找灡儿、沫儿或者沁儿也行。”

  “不,你留下来。”抓住那只纤细柔弱得不可思议的皓腕,他没有松手的意思,“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即使对方是女子。”

  “我还不是你的。”敏儿为他的专制感到丝丝懊恼,最恼的是竟还有名为欢喜的情绪在心底萌芽,逐渐茁壮成长。

  “我可不想等到你变成我的,还来跟你呕这气。”真勇敢,还敢用眼睛瞪他,内心坚强得像磬石,跟美艳的外表、那具柔弱纤细的身躯成了好强烈的对比,比起秋彤那种宛如异国玻璃工艺般的脆弱,她的坚强一直深深吸引着他,“昙香,今晚留下来,我发誓什么都不会对你做。”

  敏儿立刻表现出满脸狐疑,又不是老夫老妻,真有上了床却什么都不做的男人?谁信啊。

  “昨天半夜我就出门,直到今天黄昏才回府,精神不佳,效果难以显著,恐怕会让你失望。”

  意思是他现在状态不好,怕弄疼了她,无法给她美好的初次体验才不碰吗,“你、你说这种话也不害臊。”也不知道是第几回了,她好想直接用针线缝住这个男人的嘴巴,让他再也说不出这种令人羞涩无比的言辞。

  “留下来,别忘了,这是你自己提议的。”到手的美味鲜肉,他又怎么会给她转圆逃脱的余地。

  “我、我先去睡了。”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月淮纯粹只想与她共枕而眠,要她陪伴在身边,她的意图却太过歹毒,永远以采取何种手段杀害他不会令他起疑来作优先考虑。

  敏儿拾回被他随手乱扔的衣物,折叠妥当才上了床,躲进被窝。

  这是他的房间、他的床,自然有着他的气味,她开始有些后悔选择的是他的床而不是她的,属于他的深沉醉香把她彻底包围,她怀疑在得手之前就会彻底被他所迷惑。

  噗的一声,在她忙着胡思乱想之际烛火熄灭,她心里一惊,自然而然就按上藏在腰带里,能伪装成发簪的利器。

  “昙香。”身后有了动静,然后一个热源躺到她身旁,该是月淮上了床,幸而她背对他而卧,她立刻把发簪藏进枕下,绝不让他察觉自己身上藏有利器,之后也没应声,因为办不到,身躯是僵硬的,因他而紧张。

  “别装睡,你才刚躺上来。”月淮在黑暗中发笑,长臂伸来环抱在她的腰,他没有猜错,果然僵得像石块,“你以后都在我这儿睡吧……不,你干脆直接搬进我这里。”

  “不、不行。”她的暗器、凶器全藏在现在借住的东厢房里,若搬进他的院子、他的房间,那些东西哪里还有办法藏得住。

  “我可不想每每碰触自己所爱的女子,她对我的反应就只能僵硬如石,至少七天里面你有三天要睡在我这里。”

  她排斥这种亲密接触式的习惯,头一回见面他就知道了,除非是被他吻晕,他必须要让她赶快习惯,不然斐国大都督落得个强抢良家妇女的污名,成何体统。

  “反正我说不过你。”他没有机会的,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刚才缝补衣裳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月淮笑了笑,转移话题。

  “没有,什么都没想呀。”

  “不能说?”刚才他虽然忙着在批阅桌上那堆无聊的奏折,也从不遗漏她的一举一动,那心不在焉的手滑自然也没逃过他的眼睛,他可没有那么好打发。

  “我的生辰快到了,以前还有娘,娘过世以后我就再也不过生辰了,刚才突然想起所以才一时走神,你……别太在意。”别太在意她走神弄伤了手,也别太在意她的生辰。

  “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告诉我。”

  以她的性格定会回他,不要紧,你不记住也没关系,或者我已经习惯了不过生辰,就算没有人记得,我也不会感到难过,所以他先一步堵住她的去路,不让她搪塞过去。

  “下个月十七。”他太难缠,还不如干脆一点来得快活。

  “你是冬天出生的,居然还这么怕冷?”怀里的身躯有些微凉,她的手脚更冷得像冰,月淮怀疑没有他在身旁的冬夜,她一个人是如何入睡的。

  “如果你是夏天出生的,你会不会很怕热?”敏儿有点好笑地反问。

  “会,不过我不是夏天出生的,是秋天。”

  对着月淮,她有时候会无话可说。

  “昙香,我喜欢你……赶快成为我的。”月淮在她耳边这么说,一路从耳朵温柔亲吻至雪颈。

  敏儿禁不住在他怀里倏地浑身一颤,不对,她不是他的昙香,然而她却……

  她以为他还会继续往下,她的手已经悄悄摸到枕下发簪,他却突然没有了动作,只余平稳呼吸在她颈侧,“月淮?”

  身后没有回应,只腰上力道稍微沉重几分,他是真的累到睡着了。

  敏儿在他怀里转身,摸出利刃就要刺进他的胸膛……

  “傻瓜昙香,你比任何人都重要……”他没有睁眼,那只是他的梦呓,他在作着美梦,梦中有她。

  “呜……”敏儿及时咬住下唇,不让不知名的哽咽从口中逸出,手紧握着发簪,却在不住地颤抖。

  不,为何她下不了手?她处心积虑为的不就是这一天、这一刻?手上的簪子似有千斤重,脑中浮现的是这些日子以来月淮给予她的一幕幕柔情。

  最终,举在半空的手缓缓放下,她把凶器藏回枕下,然后靠近身旁的月淮,把脸埋进他的胸膛,一次就好,让她再在这里待一下下,容许她再体会这份温柔片刻,下一次,她绝对会把利器送进他的胸膛,她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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