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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收录] 《如果有来生》(上、下)作者:季可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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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7 18:5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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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泪娃儿 于 2020-1-1 21:43 编辑

书  名:如果有来生
系  列:单行本
作  者:季可蔷 
出版日期:2014年8月5日

【内容简介】
《上》
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傅明泽牺牲生命救了江雪,
深爱他的江雪心碎自杀,醒来后竟重生回到九岁那年?!
上一世,她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千金大小姐,
不仅错爱劈腿男,因而跟最要好的姊妹淘反目成仇,
她一次次的利用,更重伤了从小守护着她长大的他!
等到父亲因病去世,留下的公司被继母蚕食鲸吞,
失去一切的她,这才恍然大悟自己不能没有他,
可这时候他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女人。
为了挽回他,她做了更多错事,终于令他对她彻底失望……
如今重活一世,她决心不再重蹈覆辙,她用心照料父亲的身体健康,
在继母面前扮柔顺、装乖巧,珍惜与姊妹淘的友谊,
努力学习各种知识,充实内涵,但最重要的,
是她得把属于傅明泽的幸福还给他!
就算他不爱她也没关系,这次她会祝福他……

链接:https://www.yqtxt.net/forum.php? ... mp;extra=#pid250747


《下》
藉着重生的优势,江雪帮助父亲在事业更上一层,
虽然仍旧躲不过劈腿男的纠缠,但这次她选择彻底忽视他!
人生轨迹仿佛和上一世相似,却在关键处有了不同转折──
为了解救困在冷冻库的她,他错过了与那女人的相遇,
她忍不住开始奢望,或许这一世能够和他两情相悦。
谁知那不过是命运的玩笑,他和那女人终究是重逢了,
她心痛得不能呼吸,难道他,果真不属于自己?
从小看着她长大,傅明泽早把守护她视为自己的天命,
她是他心头一块最软的肉,这一生注定与她牵绊,
向来一派温润淡定的他,只有她可以令他失去冷静,
他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依赖,但为何她总是坚持保持距离?
好不容易两人订下婚约,他以为自己终于能够拥有她,
岂料她竟又将他推开,为了另一个女人决定延迟婚事,
他真的火大了!就算欺负她也要让她明白,她逃不掉了……

链接:https://www.yqtxt.net/forum.php?mod=viewthread&tid=42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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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8-7 19:49 | 显示全部楼层

  精彩章节抢先阅读

  序章 前世篇之一〈遗憾〉

  桌上,摊着一式两份的离婚协议书。

  男方落款处已经签好名了,苍劲挺拔的几个字,映入江雪眼里,像是对她这半生最犀利的嘲讽。

  她瞪着那用钢笔写出来的字迹,许久,许久,直到眼眸有些微刺痛,才深吸一口气,颤颤地扬起羽睫,樱唇顺势勾起一抹浅笑。

  她知道他最讨厌的那种高傲的、自以为是的笑。

  “这是什么意思?”她望向站在落地窗前的男人,吐露清晰。

  男人逆着光,俊容半掩在阴影下,站姿一如既往地端挺,七分英气勃勃中夹杂着三分淡漠。

  “你明白我的意思。”他的语气跟他的人一般凛冽。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用温柔的口吻对她说话了?

  江雪神智有些恍惚,怔怔地打量男人,虽然逆光让她无法看清他的脸,但他的五官早已深深刻印在她心底,她记得他脸上每一丝纹路,记得他对她无可奈何地微笑时,左边嘴角会隐隐地弯出一个小涡,记得他很专注地看着她时,眼眸彷佛寒潭映月,闪着粼粼波光。

  她记得很多事,记得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记得他曾经对自己是如何的疼爱与纵容,也记得自己对他的伤害和利用。

  如今,是将这纠纠缠缠的一切彻底斩断的时候了吗?

  “你签吧!”他说,一字一句如冰冻的雪珠掷向她。“我们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了,总得有个了断。”

  了断,他要跟她了断……

  江雪咬着牙,娇躯微微僵着,全身冰冷。

  她想起自己失去的一切,母亲在生下她时便难产过世了,父亲也在几年前因病撒手人寰,从小看顾她长大的珠姨在她九岁那年丢下她离开了,唯一称得上是手帕交的好姊妹雅岚也因为某个三心两意的男人与她决裂——除了他,她身边再没有谁了,可就连他,也跟她分居了将近一年。

  “傅明泽,连你也要离开我吗?”江雪嗓音沙哑。

  他听了,似是震了震,却是一语不发。

  两人隔空默默相凝,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却知道自己的眼眸肯定燃起了灼灼火焰。

  她倔强地瞪他。“你想回谢清婉身边,是吗?”

  他仍是不吭声。

  她忽地恼了,心海翻腾,卷起千堆雪。“你说话啊!你是不是想回到那女人身边?”

  “是又怎样?”他总算开口了,毫无起伏的声调差点逼出她的泪。

  在她如此愤慨受伤的时候,他怎能这么冷静!

  她霍然起身,十指紧紧攀着桌沿,像溺水的人试图抓住些什么。“我不会答应的,你别作梦了,我绝不答应!”

  他盯着她,好半晌,才扬着清冷微带厌烦的嗓音。“你够了没?江雪,你究竟想把我们两个逼到什么地步?就不能好聚好散吗?难道你非要将我们之间的情分都磨殆尽了才甘心?”

  她用力咬牙,冷笑。“你也知道我们之间有情分?”

  他沉默两秒。“放手吧!我不想有一天恨你。”

  “你已经恨我了。”她颤着苍白的唇。“从两年前我逼你和谢清婉分手,非要你跟我结婚,你就已经恨我了,不是吗?”

  他没回答。

  “你说话啊!为什么不敢说实话?我用我们江家对你的恩情威胁你,还骗你我生了重病,活不久了……”如果不是发现这个真相,他一年前也不会坚持与她分居。她明白他是对自己失望了。“你明明就很生气也很恨我,我知道你恨不得亲手杀了我……”

  怎么办?她想哭了,真的好想哭,可她不能在他面前掉泪,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

  她不想让他以为自己又想利用他的同情心留住他……

  一声长长的叹息。“你签字吧!雪,我们别再折磨彼此了。”

  她不敢看他,低头瞪着桌面。“你这段时间是不是都跟谢清婉住在一起?”

  “……这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她的事?她恨恨咬唇。“我们只是分居,还没正式离婚,你们这是通奸!”

  “所以呢?你要告我们?”他语调又变冷了。

  对,我要告你们!

  她猛然抬头,话几乎便要负气地冲口而出,但眼泪抢先一步碎落。

  不想哭的,却还是在他面前落了泪,她恨自己的不争气,抬手忿忿地抹去泪水。

  他看着她愤然的举动,墨眸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良久,才哑声开口。“我没跟她住在一起,清婉她……很有原则的。”

  这什么意思?谢清婉有原则,所以她没有原则?人家是端庄婉约的淑女,而她是刁蛮娇纵的千金?

  对,她没原则、不端庄、又爱无理取闹,她比不上谢清婉!

  一把怒火从胸口烧上来,江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那样奔到傅明泽面前,裙摆在空中旋了个傲气又漂亮的弧圈,如莲叶盛开。

  玉手勾住他颈脖,足尖踮起,不由分说地吻住他的唇。

  她可以感觉到他僵住了,似是相当震撼,好片刻,才回过神伸手推她。

  他推她,她便贴回去,再推,她再贴,几个来回后,他既狼狈又气恼,粗鲁地扯下她的手。

  “江雪,你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我在勾引你。”她似是铁了心,说她下贱也好、恶心也罢,她就是想要他。

  她知道他对自己也有欲望,两人即便是在冷战的时候,对彼此身体仍有情欲,只需一个吻,一个不经意的碰触,便往往能野火燎原。

  她勾搂着他,用自己的唇吮他的唇,丰盈的玉乳挤压着他阳刚的胸膛,身上最柔软的那处更是不知羞地磨蹭着他最敏感的部位。

  很快地,那地方便硬挺起来,温度烫得吓人。

  她微微一笑,心韵怦然如击鼓,一声声亟欲撞破胸口,她含吮着他的耳垂,在他耳边挑逗地吹气。“你想要我了。”

  俊拔的身躯一凛,如野兽般的低吼倏地从喉间迸出。

  “江、雪!”他咬牙切齿。

  她的回应是更热烈的吻,灵巧的舌尖探进他的唇腔,勾住他厚实的暖舌与她厮缠不休,柔若无骨的小手顺着他坚实的小腹滑溜而下……

  他没让她得逞,在她即将握住那烫硬的“凶器”时便将她往墙边推去,两人一路踉跄,撞歪了茶几,踢倒了盆栽,待她后背一抵上墙,他便迫不及待地埋首,顺着那深V的洋装领口啃咬她莹滑如玉的肌肤。

  她不禁笑了,却在听见他因欲望而粗重地喘息时断了笑声,下腹窜过麻痒的暖流,女性深处泌出湿润。

  她细细娇喘,一条长腿斜勾住他的腰,放任自己的身子在他激烈的吮吻与爱抚下化成一滩水,恨不得能融进他骨子里。

  “明泽,明泽……”她娇软地唤着他,宛如低泣,又似呻吟,一声一声地勾着他,惹得他欲火炽然。

  他感觉自己更硬了,纵然理智焚着怒意,身体仍叫嚣着,越发渴望进入她,埋在那温暖潮湿的深处。

  她摸索着他裤头拉链,他倒抽口气,用力握住那调皮的小手,反扣在墙上。

  她手腕疼痛,却吃吃地笑了,半眯着眸,眼里氤氲着雾气,粉嫩的脸蛋染着红晕,一瓣一瓣似晨光下初开的芙蓉。

  樱唇微绽,粉色的舌尖隐约轻吐,诱人的媚意令他心弦一紧,掐握她纤腰的大手更加收紧,捏得她发疼。

  她轻哼一声,忍着痛,懒懒地自眼睫下斜睨他,他那湛眸熊熊焚火,鬓边冒着汗,俊容因强烈的情欲而微微扭曲。

  她认得这个表情,每当他想狠狠地吻她、蹂躏她、占有她时,就是这般宛如野兽暴戾又痛苦的表情。

  她喜欢他这模样。

  江雪扬起手,轻轻地为他拭去鬓边的汗水,葱白的指尖插入他浓密的墨发里,一下下温柔地爱抚。

  她爱他,好爱好爱他,她愿意把自己的所有献给他。

  她仰起头,用舌尖勾勒他的唇,唇舌缠绵间拉出一根细细的银丝,他蓦地横抱起她,将她放在沙发上,曲腿跪在她身前……

  倏地,一串清越的铃声打断这性感又激情的氛围。

  傅明泽愣住了,江雪也愣住了,两人静静地相凝数秒,正当她不顾一切地想继续吻上去时,他推开了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神色凛然。

  滚烫的胸口倏地冷下,她看着他,不必他说,她也能猜出是谁打来的。

  他没有接电话,却也不复方才的热情,冷着脸,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她。

  她明白他的意思。“我不会签字的。”直截了当地拒绝。

  他站起身,冷静地穿回衣衫,扣好松开的钮扣,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傅明泽,你站住!我不准你走!”

  江雪追下楼。

  置身各处的佣人见了这一走一追的两道身影,在一旁窃窃私语,江雪分明听见了,也只能假装没听见。

  他们都在笑她,所有人都嘲笑她,笑她不懂得自重自爱,笑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般豁出自尊地挽留一个男人。

  她不在意,也没办法去在意,当所有爱她的、她爱的人都离她而去,她只知道,她不能再失去他了……

  “阿雪!”一名年轻女子忽然拦住她,是林芊芊,她的私人秘书,两人是在不久前认识的,一见如故,她想进父亲留下的公司工作,很多商业的事务不懂,便请林芊芊帮忙处理。

  “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她不耐。“我现在没空……”

  “夫人来了!”林芊芊严肃地提醒她。

  江雪怔了怔,接着是难以言喻的愤怒。“她来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林芊芊蹙眉。“她好像听说傅先生今天回来了……”

  没等林芊芊解释完,一声不冷不热的叫唤便响起。

  “雪儿。”

  江雪转头,眼前一位美人盈盈而立,穿着一身名牌套装,戴着色泽圆润的珍珠项链,虽是有些上了年纪,但美貌丝毫没有减损半分,反倒更流露出一股妩媚的风韵。

  庄淑蕙,名义上是她的继母,曾经对她的父亲温柔体贴,也对她百般呵护,可后来她才知晓那些都只是伪装。

  这女人要的,只是江家的财产而已,当父亲缠绵病榻之际,便露出了本来面目,趁她只顾着谈恋爱的时候,联合了公司几名老臣,一步步精心算计,终于成功夺取了公司过半数的股份,执掌经营大权。

  留不住自己爱的人也就罢了,就连爸爸的公司都护不住……

  一念及此,江雪更恨了,恨自己,也恨挡在她面前的蛇蝎女子。

  “走开!别挡路!”

  庄淑蕙闻言,不但没让路,唇角还噙着十足挑衅的笑意。“我说雪儿,你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出身,这样死缠着一个心已经不在你身上的男人,不好看吧?”

  “有比你为了我们江家的财产嫁给我爸爸难看吗?”她反唇相稽,话说得直接干脆,毫不留情。

  庄淑蕙脸色一变,但一转瞬,又是笑意盈盈。“看样子你很恨我,我接下你爸爸的公司,你就这么生气吗?”

  怎么可能不生气?她怒瞠眸。那些本该是属于她的!

  “你凭什么?”彷佛看出江雪的思绪,庄淑蕙悠悠开了口。“就因为你是江家的女儿,就算你爸把财产都留给你,你就以为自己守得住吗?”

  她咬牙不语。

  “你守不住的,就凭你这个浮华又无脑的千金小姐,每天除了逛街购物还能干什么?你爸的公司交给你,迟早会被你败光!”

  这话说得狠绝,可江雪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她的确对公司的业务一无所知,考大学时父亲劝她念工商科系,她却硬是选了艺术学院。

  她从来没经营过公司,丝毫不懂得管理,股票对她来说只是随时可以转换成现金的工具。

  留不住爸爸的公司,是她的错吗?就像留不住明泽一样,是她自己任性活该……

  江雪心乱如麻,不想跟继母再多说一句话,她飞快地奔出大厅,没注意到庄淑蕙在目送她背影时,嘴角勾起的那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奔出庭院时,佣人告诉她傅明泽已经开车走了,她懊恼地跺跺脚,也立刻坐上自己那辆火红色的跑车。

  夜幕已降,天空是最暧昧不明的苍蓝色,她催动油门,开上下坡的山路,前方有弯道,她试着踩煞车减速,赫然惊觉煞车竟没反应。

  怎么回事?

  她连踩了几下煞车,确定煞车真的失灵了!

  怎么会这样?前几天她明明才交代了芊芊将这辆车送厂保养过啊!怎么会突然出问题?

  弯道近在眼前,江雪不及细想,只能奋力转动方向盘,车子摇摇晃晃地甩尾,总算在千钧一发间顺利过了这弯道。

  可危险尚未解除,这一路下山还得遇上好几个弯道,而且沿路荒凉,很少有人车经过。

  该怎么办?

  江雪心跳如擂鼓,冷汗涔涔,理智尚未反应过来,情感已促使她拨出手机。

  铃音一声接一声地响,可对方却迟迟不接电话。

  “明泽,拜托,拜托你接电话,求求你……”她喃喃地恳求,慌得几乎哭出声来,泪水模糊了视线。“明泽,拜托,别丢下我……”

  电话转到语音信箱,她不死心,又拨了一次,一次又一次。

  终于,在她又惊险万分地闯过两个弯道时,他接电话了。

  “你到底想怎样!”他愤怒地呛。

  “明泽!救我!”她顾不得他嫌恶的口气,尖声呼救。

  他愣了下。“怎么了?”

  “我的煞车失灵了。”她哽咽,嗓音破碎。“我、我停不了车,你在哪里?你是不是在我前面?”

  “别慌,你别慌。”他彷佛被她吓到,声音也紧绷起来。“我停下车了,我在这边等你……”

  她看见他了!就在前方数百公尺处,她看见他那辆深色轿车。

  可是不行,这样下去她会撞上他的,他们两个会撞在一起!

  江雪拚命踩煞车,可车子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她哭出来。“明泽,你快躲开,我会撞上你的,快走开……”

  “别怕,冷静点!”

  这情况要她如何冷静?“我快撞上你了!”

  “没关系,我会挡住你……”

  “我不要你挡!”她不想撞上他,再怎么样也不能拖着他跟自己一起死。她一次次地踩着煞车,每踩一次,内心就更绝望一分。“你走开!走开!”

  可他没有躲开,反而打了个旋,将车子横向挡在路中央,竟真的打算以自己的车身接住她。

  “明泽不要!”

  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她不知所措,双手放开方向盘,座车顺势往前冲,砰地一声撞上他的车,轮胎在路面磨出尖锐的嘶响,安全气囊猛然弹出来。

  接下来的事,将成为江雪脑海里永远抹灭不了的可怕回忆,在短暂的昏迷醒来后,她跌跌撞撞地开门下车,看见了犹如地狱般的景象。

  明泽的车被她的车撞向路边一栋废弃的农舍,像三明治似的受到两边夹击,车身全毁。

  而从那扇半开的车门后,她看见鲜血不断地流溢。

  血色映红了她的眼。

  是他的血。

  她先是惊惧地凝滞在原地,好半晌,才找回了神智,急忙奔上前,用尽全身力气,好不容易才扳开凹塌的车门,找到陷在玻璃碎片里的他。

  “明泽、明泽,你怎样了?哪里受伤了?”她慌乱地问,将他沉重的身躯从车子里拖出来,让他躺在她腿上。

  他伤得很重,为了保护她,他不惜连车带人当她的肉垫,替她削弱了强烈的冲击,可自己却因此被撞得五脏六腑出血,命在垂危。

  是为了她,都是因为她……

  泪水和鲜血融在一起,将她的世界染成一片漫无边际的绝望,如果他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他似是在昏蒙中听见她的声音,挣扎地勉力睁开眼。“雪,你……没事吧?有……受伤吗?”

  为什么?都到这时候了,他居然只关心她有没有受伤!真正伤重的人是他自己啊!

  她哭得无法自已。“你、你等着,我马上叫救护车,你……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放下他,然后急急奔回自己车里找手机,可也不知被撞到哪里去了,在车厢里四处摸索就是找不到。

  她又怕又慌,没找到手机,偏偏找到一把随身携带的瑞士小刀,这小刀是她送给傅明泽的生日礼物,当他退还给她时,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雪……”微弱的声嗓呼唤她。

  她一咬牙,下意识地将小刀捏在掌心里,匆匆回到他身边。

  他看着她,睁着蒙胧且逐渐失去焦距的眼眸,像是努力想看清她。

  她悲从中来,不觉呜咽出声。“为什么……要救我?”

  明明他该是恨她的啊!恨她破坏了他的爱情,拆散了他和心爱的人。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他只是微微地笑着,因痛楚而扭曲的脸庞笑起来仍是那么俊朗,那么令人心动。

  “是你……先救了我,在我……十三岁那年。”

  她哑然,好一会儿,才找回说话的声音。“就因为那么一点恩情,你记到了现在?”

  “我发过誓……报恩的……”

  报恩报恩!她不需要他报恩,不想要他报恩,不愿承认他对自己只有恩情。

  珠泪纷然碎落,她将他抱进怀里,感觉他的体温一点一点地变得冰凉,心房也跟着结冻。

  “如果我早点醒悟就好了,如果我能早一点明白自己原来是爱你的……”

  那她就不会傻傻地痴恋别的男人,不会做出那么多伤害他的事。

  “如果我早知道就好了……”

  她后悔了,真的后悔!可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

  “雪……”他似是无奈地望着她,黑眸浮现黯淡的阴影。

  “我知道,我知道,后悔也没用的,你已经有谢清婉了,她才是你的真命天女……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强迫你离开她的,我答应你,我马上签字离婚,这次我会祝福你们,我祝福你们……明泽你不要死,拜托不要死……”

  该怎么办才好?该怎么做他才能活下来?

  看着她痛哭失声,他也不知是否心疼了,强忍剧痛,费力地抬起无力的手,抚上她雪白的脸颊。

  “好好……活着……”他交代遗言,那么低微飘忽的嗓音,彷佛随时会随风远去。

  “我不要!我不要!”她握住他的手,神智昏乱地频频摇头。“你才应该好好活着,不准死,我不准你死……”

  “帮我跟清婉说,我对不起她……”

  “我不帮你说,要说你自己说,你不准死,不要……”

  她就要失去他了!他要离她而去了!

  惊恐地领悟到这点后,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自己再也没有活下来的意义。

  她凝睇他,原来亲眼看着自己最在乎的人死去是这样的感觉,这辈子她尝过这次就够了,再也、再也不要再经历一回了。

  他同样望着她,唇瓣颤着,像是怀念,像是不舍,像是想说什么,却终究无语,瞳光一点一点地黯淡,终于,完全地陨灭。

  时间静静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短暂的一瞬,或许是荒寂的百年,江雪冷静下来,心跳慢了,呼吸沉了,她缓缓地俯下头,眷恋地啄吻怀中男人的唇,舔他嘴角微腥的血。

  “下辈子,你千万、千万不要再遇上我了。”她在他耳畔低语。“我又坏又任性,只会折磨你。”

  她扬起脸,缠绵地看着他毫无血色的俊容,微笑如水般清澈。“你睡吧!睡醒以后就忘了我,把我忘得干干净净。”

  她伸手合上他死不瞑目的眼,纵然知晓他已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仍是执着地说着。

  “来生你会幸福的,你和谢清婉会有情人终成眷属,一定会的。”她吻他额头,吻他眼皮,吻他鼻尖,吻他冰凉的脸颊以及更冰凉的唇。

  一面吻着,一面许诺。“你放心,我不会再纠缠你。”

  她拥着他,脸颊与他相贴,像母亲抱着婴孩那样轻轻摇着、晃着。

  “傅明泽,要幸福喔!”

  她慎重地叮咛,噙着笑,含泪的明眸流光莹灿,刹那间美如绝色。

  她笑着,忍着心口撕裂般的疼痛,松开握在手掌里的瑞士小刀,拨出尖锐的刀刃,划过自己的手腕——

  血滴如沙漏,倒数她残余的人生。

  第一章

  她怎么还活着?

  当江雪醒来时,看着熟悉的天花板,那在夜幕里点点闪烁的繁星,是她小时候爸爸亲手为她贴的生日礼物,每当看着这片星空,她就想起父亲对自己的疼爱,所以一直留着。

  但现在,她看着同样一片星空,想的却是车祸发生后那一幕幕血腥的画面,想的是她最爱的男人在她怀里一点一滴地流失生命,想的是自己的自私任性剥夺了那男人的幸福……

  她想着,无悲无痛,表情木然,只觉得胸口空荡荡的,失了神魂,失了心。

  为什么她还活着?她该死的,她没有活在这世上的资格。

  “太好了!雪小姐,你总算醒了。”一道慈蔼低沉的嗓音蓦地在房内响起。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唤她……

  她无神地看着那个朝自己走来的中年妇人,眨眨酸涩的双眸,认清那张记忆中印象深刻的脸孔后,霎时有点不知所措。

  “珠姨?”

  “醒来就好。”珠姨走过来,拿下覆在她额头的冰枕,用手探了探温度。“烧应该退了。”

  江雪恍惚地盯着眼前那张圆润微胖的脸孔。“我这是……在作梦吗?”

  否则怎么会见到从小最疼她、却早在她九岁那年便离开的珠姨?

  记得当时珠姨说要离开,她还撒泼地发了一顿脾气,认为珠姨背叛了自己。

  “珠姨,你是特地回来看我的吗?”

  “傻孩子!你在说什么傻话啊?珠姨一直在这儿啊!”珠姨摇头,看着她的眼神满是爱怜。“你烧了一天一夜,都没吃什么东西,一定饿了吧,珠姨做你最爱吃的牛肉面给你吃?”

  “我……”她霍然起身,看见自己搭在薄被上的小手时,不禁一惊。

  那是一双幼嫩的、属于孩子的手,绝非成年女子的双手。

  不只手——她掀开薄被,瞪着自己童稚的身躯、毫无曲线起伏的平胸、短短的腿、纤小的玉足,她这是……返老还童了?

  “珠姨!”她惊得猛然握住妇人的手。“我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样?”

  “雪小姐,你没事吧?”珠姨脸色一变,比她更担忧。“你是不是还在发烧?我打电话叫李医生再来瞧瞧。”

  李医生?

  江雪茫然,这又是一个多年未曾在她周遭出现的人物,李医生是她父亲的好友,也是江家的家庭医生,她记得在自己十六岁那年,他就移民美国了。

  “珠姨,我今年几岁?”她焦急地问。

  珠姨正在打电话,听见她的问题,愕然回头。“雪小姐,你……”

  “告诉我!我今年到底几岁?”

  “你……”珠姨神情惊疑不定。“下礼拜就是你九岁生日了。”

  九岁!江雪骇然无语。

  这么说她是回到十七年前了,回到她和傅明泽相遇之前。

  这是上天的恶作剧吗?抑或是老天有情,给了她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

  她竟然……重生了!

  在九岁生日当天,江雪遇见了傅明泽。

  那天很冷,接连下了几天的阴雨,街道湿答答的,整个城市是一片令人心凉的灰。

  那天,她很伤心,很寂寞。

  陪伴她多年的狗狗小苹果去世了,答应赶回台湾为她庆生的爸爸再度食言,她取消了庆生会,丢下一群就读贵族小学的同班同学,甚至没跟管家珠姨说一声,独自跳上一辆计程车,离家出走。

  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的她可真大胆也太任性,她是企业家江成君的掌上明珠,唯一的独生女,要是遇上绑架犯,后果不堪设想。

  但幸好,那天她遇上的是一个很老实、很和蔼的司机,看出她心情不好,特意载她在市区四处逛了逛,然后问她要不要回家?

  她不想回家,却也不晓得自己还能去哪儿,只好郁闷地由着司机往回程开。

  她觉得自己坐在闷闷小小的车厢里,闻着那若有似无的异味,既旁徨又落寞,眼泪不听话地掉下来,这般景况已经够凄凉够可怜了,可她想不到,车窗外有个少年才真正是形容悲惨。

  那是在回她家的路上,接近山脚下的路边有一间废弃的农舍,平日她时常会坐车经过,从来也没想过多看一眼,偏偏就在那天晚上,她往外看了。

  她看见一个少年,外表比她大上几岁,瘦瘦的、脏脏的,身上衣衫破旧,明显无法抵御寒冷,脚上的运动鞋像是捡来的,大了好几号不说,鞋底还翻开。

  他慢慢地走着,身旁还跟着一只和他一样脏兮兮的流浪犬,毛色斑驳,露出一块块令人不忍卒睹的皮肤,像是染上了病。

  就在两人即将走进那间废弃的农舍躲雨时,那只狗见有车子驶来,呜呜地吠叫几声,忽地转身冲过去,计程车司机吓了一跳,慌忙踩煞车。

  隔着车窗,司机忐忑不安地看着挡路的流浪狗,狗狗一双混沌的圆瞳流露出几分哀怨可怜,教人心惊。

  “灰灰,回来!”少年似乎对狗狗的行径很不满,怒叱一声。

  “小姐,这只狗看起来好可怜。”司机一脸同情。

  江雪也看见了,秀气的眉微微颦起。

  司机叹口气。“大概是饿坏了。”说着,他从车椅下取出一袋东西,里头是他今晚的晚餐,两个三明治和一颗苹果。

  他降下车窗,招手唤那个少年。“你过来一下。”

  少年走过来,近看之下,江雪才发现他脸色苍白,肩膀簌簌地发抖着,绵细如针的雨丝一根根刺在他身上。

  他彷佛感觉到她的注视,抬眸望向她。

  江雪一怔。

  她以为这样饥寒交迫的少年眼睛肯定是混浊的、黯淡的,可他的眼眸却是又黑又亮,炯炯有神。

  他看着她,眼神没有怨恨,也无丝毫羡慕,就只是好奇又兴致盎然地盯着她,像看着某种珍贵稀有的事物。

  “这些吃的给你。”司机想将自己的晚餐给他。

  没想到少年却很有骨气地摇摇头,转头瞪向那只狗。“灰灰,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许你这样到处跟人讨吃的。”他握起拳头,作势打狗狗。“快跟我回去,不然你感冒了我可不理你。”

  “呜呜~~”狗狗知道自己惹毛他了,垂着尾巴,低低哀鸣。

  想起不久前才离自己而去的爱犬,江雪倏地感到不忍,虽然这只丑陋的灰毛狗比起她高贵娇宠的小苹果是天差地远,但终究也是同类。

  她心念一动,从身旁的名牌小包包里取出几张千元大钞,捏在手里探出车窗。

  “喂!”她对少年喊,嗓音娇脆甜润,如银铃般悦耳动听。“这钱给你。”

  他讶异地瞥她一眼,一动也不动。

  “快来拿啊!”她催促。

  他仍然不动,只是望着她,依然是那么清澈无波的眼神。

  她有点生气了。“你肚子不饿吗?不觉得冷吗?给你钱,你为什么不要?”

  “为什么要给我?”他总算开口了,嗓音极度沙哑。

  她愣了两秒,想了想,很快便找到理由。“因为要日行一善!”

  “日行一善?”他挑挑眉。

  “因为……”她微嘟着小嘴,实在很不想跟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解释自己的心事,但不知怎地,看着他近乎透明的眼眸,她还是坦白了。“今天是我生日,也是我妈的忌日,我是在六岁那年才知道这件事,从那之后我就决定,每年的今天我都要做一件好事来报答妈妈的恩情。”

  他没说话,只是深深看着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眼潭闪过复杂的光影。

  看什么看啊!她被他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有些难为情,正想呛声时,忽地一阵狂风袭来,她手上的纸钞差点被吹走,她恼得跺了跺脚,连忙开门下车,也顾不得他身上脏且有味道,硬是将钱塞进他上衣口袋里。

  “总之钱给你你就拿着!你不饿,你的狗狗也需要去看医生啊!你看它皮肤都化脓了,很恶心耶!”

  “所以你是心疼灰灰?”他似乎觉得好玩,嘴角勾了勾。

  “是又怎样?”她嘟嘴。

  他目光闪了闪。“那你收留它吧!”

  “什么?”她一愣。

  “你养它吧!它是上个月被它主人赶出来的,以前还受过虐待,身上都是伤。你对它好一点,不要虐待它。”他像在交代遗言,口气很认真。

  她怔望他。“我收留它,那你呢?”

  “我啊……”他笑笑,忽地激烈咳嗽起来,一声又一声,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她吓慌了,不觉往后退一步,惊骇地瞪着他,好半晌,才找回说话的声音。“喂,你……还好吗?”

  他咳了许久,好不容易止住,捂着疼痛的胸口,似笑非笑。“我大概活不久了。”

  “什么?”她震住。

  “再活下去也没意思了。”他轻轻地低语,她却听得很清楚。

  这个人……想死吗?

  看着他低下头,伸手一下下地抚摸身边那只狗,动作温柔,彷佛满是爱怜,她觉得心口有些透不过气。

  “这家伙就交给你了。”他说。

  她听了,慌得又后退一步。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你怕它吗?还是怕我?”

  “我……才不怕!”最讨厌被人瞧不起了,她江雪什么都不怕。她忿忿地瞪他,慎重地强调。“我不怕这只狗,也不怕你。”

  “那你躲那么远干么?”他嘲弄。“怕我身上有传染病?”

  她没立刻回答,看了他好几秒,是什么样的原因令她冲口而出她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在那瞬间,她作了影响自己一生一世的决定——

  “我收留你吧!你和这只狗狗,以后都是我的了。”

  这就是傅明泽认定她对自己有恩的由来。

  江雪将思绪由遥远的“前世”收回,涩涩地抿了抿唇。

  其实说到底只是小女孩的一时兴起,傅明泽却认定是她救了自己,甚至在多年以后,为了报恩而不惜豁出自己的性命。

  傻瓜!他真是个大傻瓜,天字第一号傻瓜!

  想着,江雪又想哭了,自从发现自己重生以来,她已连续哭了几天,珠姨以为她是思念因病去世的爱犬小苹果,不停地哄她、安慰她。

  只有她自己明白,她是为了自己能有机会对傅明泽做出补偿,所以才欣喜地流泪。

  这一世,她不会再伤他、利用他了,不会再拆散他和心爱的女人,她会努力帮助他得到幸福。

  前世都是他为她付出,今生该轮到她来守护他了。

  再过两天就是她的生日,这次绝不能再让他认为是她救了自己,她不愿用那可笑的恩情束缚他的一生。

  她得想个办法,改变两人相遇的方式……

  “雪小姐,你在想什么?”

  温柔的询问拉回江雪迷蒙的思绪。

  她扬眸,从前方的梳妆镜中望向珠姨,珠姨正帮她梳着一头光滑柔顺的长发,一面碎碎叨念。

  “别再伤心了,等先生回来,你再跟他要一只小狗吧!他那么疼你,一定会买给你的。”

  她没说话。

  不一样的,小苹果就是小苹果,别的狗代替不了它。

  “今天是你生日,珠姨帮你梳个漂亮发型吧!你想绑公主头还是辫子?”

  “我要马尾。”她直觉想起小时候最喜欢的发型。“两边都绑。”

  “知道了。”珠姨盈盈地笑。“大小姐绑双马尾的时候最可爱了。”

  说着,珠姨细心地将她秀发分边,在两侧各绑了一束马尾,再用水晶蝴蝶雕花发夹做装饰。

  “好了!”大功告成,珠姨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心血结晶,镜中映出来的这张清秀容颜多好看啊!“雪小姐真漂亮,先生今天回来看了一定喜欢。”

  “他今天不会回来的。”江雪淡淡冒出一句。

  珠姨一愣,转念一想,安抚地拍拍小女孩的肩膀。“你是怕你爸爸赶不及回来?放心,先生说了一定回来帮你庆生。”

  他回不来的,某个女人绊住了他。

  那个女人就是她的继母,庄淑蕙,一个星期后,父亲会将那女人带回家来,告诉她,她就要有个新妈妈了。

  她记得自己一开始还不太高兴,担心向来宠爱自己的爸爸被别的女人抢走,后来就被善于装和蔼扮贤淑的庄淑蕙哄得晕头转向了。

  思及此,江雪自嘲地撇撇嘴。珠姨从镜中看她一张小脸显得有些不屑,以为她在生气,连忙哄她。

  “别气了,你爸爸是因为生意忙才会晚回家,他不是打电话回来跟你说了吗?他在美国帮你买了很棒的生日礼物,就算忙,他心里还是牵挂你的。”

  “我知道,我没生气。”江雪下了梳妆椅,对珠姨微微一笑。“我饿了,我们去吃早餐吧。”

  吃过早餐,珠姨领着一群佣人打点晚上庆生宴的细节,江雪则独自坐在三楼小客厅临窗的贵妃榻上,一面听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一面拿着一本文学小说,漫不经心地看着。

  这些书她以前不爱看的,她出身富贵,很小就沾染了奢华气息,来往的朋友又都是豪门子女,大家说的聊的都是些名牌精品,渐渐养成了她只看时尚杂志的习惯。

  可既然上天赐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便不能浪费了,这一世她必须好好充实自己。

  她读着小说,一面频频瞥望墙上的时钟,终于,在阳光和煦的午后,她等到了第一个前来祝贺她生日的小客人——

  蔡雅岚,从念幼稚园的时候就与她交好的朋友,两人家世相当,长辈们也在生意上有所往来,因此两人很自然而然地成为手帕交,愈长大感情愈亲密,直到那个劈腿男出现……

  江雪收凛思绪,暗暗捏了捏手心,这一世,她不能再失去这个唯一的好朋友了。

  “江小雪,我来了!你在干么?”

  蔡雅岚一进来便高声嚷嚷着,她生性活泼热情,最讨厌那些爱娇做作的假淑女,虽然她妈妈一直对她大剌剌的个性很头痛,她仍是我行我素。

  江雪看着身形同自己一般娇小的好友,这时候的她们多年幼啊!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天真。

  “你怎么了?”蔡雅岚被她满是怀念又带着惆怅的表情吓一跳。“干么这样看我?好恐怖!”

  “哪里恐怖了?”江雪见她退后一大步,故意双手捧脸,摆出一副小媳妇受到惊吓的架势,忍不住莞尔,过去打她一下。“你这么夸张是在演什么啊?”

  “嘿嘿,我演得不错吧!”蔡雅岚放下手,得意地眨眨眼。“下个月校庆我们班演舞台剧,我演女主角灰姑娘。”

  “你这样子哪里像灰姑娘啊?演欺负灰姑娘的姊姊还差不多!”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这人最有正义感了,在学校都是专门扶持弱小的,哪有欺负人?”

  “你没有欺负人,那你们班男生为什么看到你就躲?”

  “那是因为他们欺负女生,我才给他们一点教训。”

  “奇怪了,你不也是女生吗?怎么他们都不敢对你怎样?”

  “你……对啦!我泼辣、我凶啦!我天生虎姑婆,怎样?”

  “嘻,不怎样。”

  两个小女生追追打打,闹在一起,不一会儿,江雪绑好的双马尾便被蔡雅岚弄乱了,蕾丝洋装系的蝴蝶结也被扯开,形容看起来不免有些狼狈,可一颗心却是快意飞扬。

  重回童年,重新面对这个好朋友,重新像个孩子一样玩乐嬉闹,她觉得好快乐,快乐得眼眶不禁泛红。

  “你怎么了?怪怪的。”蔡雅岚注意到她微肿的眼眸,不再闹她了,严肃地拢眉。“你这几天都没来学校,该不会一直躲在家里哭吧?小苹果死了,你很难过对吧?”

  “嗯,我是很难过。”可已不是为了那只伴了自己三年的宠物狗,而是为了她荒唐的半生所失去的一切。

  “别难过了。”蔡雅岚坐上贵妃榻,将她揽进怀里轻轻安抚她。“叫你爸爸再买一只狗狗给你就好了。”

  “唉,怎么你和珠姨讲的都一样?”

  “你不想要吗?”

  “不想。”她摇头。其实这个家里很快就会有一只大狗光临了,还有一个落拓寂寞的少年。

  想着,江雪既心酸又甜蜜。

  “好了,别说这个了。”蔡雅岚率性归率性,也有细心体贴的时候,她转开伤感的话题。“要不要猜猜我带了什么礼物给你?”

  江雪愣了愣,仔细回忆,却想不起好友这次究竟送了什么礼物给自己。毕竟对她而言,那已经是儿时往事了,很多记忆都已模糊。

  “是你最想要的东西喔!”蔡雅岚提示。

  她最想要什么?江雪怔忡。现在的她想要什么,她很清楚,但九岁的她想要什么呢?

  “当当!”蔡雅岚献宝似的捧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你拆开来看看。”

  江雪接过礼盒,拉开缎带,拿拆信刀轻轻挑去封口处,小心地拆下包装纸,打开盒盖。

  层层叠叠的泡棉里,护着一个流转着璀璨色泽的水晶雪花球,球体里的世界飘着洁白的细雪,两个穿着漂亮斗篷的小女孩同心协力堆着一个雪娃娃。

  “上次你到我家看见我妈送我的那个雪花球不是很羡慕吗?那个球里是我和我哥,你看看这个球里是谁跟谁?”

  江雪怔怔地睇着雪花球,球里手工雕就的两个小女生娃娃眉目宛然,活灵活现。“是我……和你。”

  “对,就是我和你!”蔡雅岚一拍手。“好看吧?这是我请人特别订做的,纪念我们两个的友情。”她顿了顿,笑道:“这个送给你,江小雪,你可得给我好好收藏喔!以后我们永远都要当好朋友。”

  原来是这个雪花球,原来是这个后来她不晓得放到哪里去了的雪花球,她弄丢了这个雪花球,也弄丢了她们的友情……

  江雪心口一紧,蓦地抱紧雪花球,也抱紧送她雪花球的好朋友。“蔡小岚,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收着的。”这次她绝不会再弄丢了。“谢谢你送我这个,谢谢……”

  “干么啊?”蔡雅岚被她的反应弄得有点尴尬。“有这么感动吗?只是一个雪花球啊!”

  可对她而言,这雪花球的意义不仅仅只是一个生日礼物。

  江雪定定心神,收拾过分沸腾的情绪,她扬起头,对好友灿烂一笑,那笑颜如春花盛开,风情无限。

  蔡雅岚看傻了,半晌,才找回说话的声音。“吼,你今天真的怪怪的耶!我被你弄得都起鸡皮疙瘩了。”

  江雪一凛,她的确有点太激动了。

  想着,她敛了笑颜,拨了拨乱发,坐正身子,神情转为认真而肃穆。“蔡小岚,有件事要麻烦你帮我。”

  “什么事?”蔡雅岚好奇。

  “就今天晚上的庆生宴,我要失踪一下。”

  “嗄?!”

  雨,不停地下。

  傅明泽拖着疲乏的步履走在路上,身旁伴着一只流浪狗,他看着阴雨绵绵的天空,看着前方彷佛延伸到宇宙尽头的道路,怔了怔,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一阵咳,咳得他胸口闷痛,咳得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咳得他对自己的未来更加不抱希望。

  又饿,又冷,又生了病,前途茫茫。

  他大概快死了吧!

  死了也好。他嘲讽地扯了扯唇,捂着几乎喘不过气的胸口,慢慢蹲坐下来。

  身旁的流浪狗倚着他的腿,呜呜地叫,望着他的眼珠隐隐带着乞怜。

  “对不起啊,灰灰。”他粗喘着低语,摸了摸狗狗脏兮兮的头。“不该让你跟着我的。”

  跟着他没饭吃,只能翻垃圾桶里的残羹剩肴;没地方睡,只能将就盖着报纸睡在路边。

  “希望能找到愿意收留你的人。”他喃喃说道,又替狗狗顺了顺纠结的毛。“唉,能帮你洗个澡多好!”

  狗狗需要洗澡,他也需要,连他自己都觉得身上发臭发霉了,难怪每个路过的行人都对他投以嫌恶的眼光。

  他习惯了。

  十岁那年父亲去世、母亲失踪,他被接到社会局安置,跟着被送到寄养家庭,过的就是到处惹人嫌的生活,养父不如意时便打骂他,养母只当他是家里多的一个劳动力,两个姊姊拿他当佣人使唤。

  他们都不喜欢他。

  就连在学校,他也是同学们欺负的对象,因为他穿的制服不合身,还总是缝缝补补,又从来不交营养午餐费。

  偏偏他很聪明,功课很好,不需要什么时间温习,轻轻松松便能考一百分,导师因而对他有几分怜惜,自愿帮他交餐费,偶尔也训斥同学不该排挤他,结果惹来同学们更厌恨他,骂他爱装可怜打小报告。

  原本他也想就这么忍气吞声过下去,直到自己长大了,真正能独立自主的那天便潇洒地离开。

  哪知道某天他放学回到寄养家庭,意外撞见养父意图性侵自己亲生女儿,他发狠救了那个姊姊,不仅遭到养父当场毒打一顿,后来闹到警局,姊姊竟反过来帮着养父控告他施暴。

  社会局的志工赶来探视,为了继续领取每个月的寄养费,养父装出慈父的姿态对志工表示自己愿意原谅他,志工叔叔还好生劝导他一番,教他不要因为自己被亲生母亲遗弃就愤世嫉俗,养父养母如此疼惜他,他应当好好孝顺长辈。

  他听了不禁笑了,笑声震动了警局,养父和姊姊都骂他疯了。

  疯的人到底是谁?他愈笑愈夸张。这真是个荒谬的世间!

  他决定离家出走,默默地存钱省干粮,衣服也收拾了几件,就在小学毕业典礼那天,他在书包里装了自己所有的家当,踏上不归路——

  真是个傻瓜!

  傅明泽双手环抱阵阵发冷的身躯,默默嘲讽自己。

  一个十三岁不到的男孩竟妄想自己能在这残酷的社会上自立自强,他才出走没几天,钱就被抢了,衣物被偷了,还差点被打断腿,卖到乞丐集团,好不容易逃出来,又因饥寒交迫生了病。

  人生,真没意思!

  他一步一踉地,慢慢走向山脚下一间废弃的农舍,这是两天前他和灰灰一起发现的,虽是外表残破不堪,屋瓦也缺了好几块,但勉强能遮风挡雨,给他这种流浪儿住正好。

  来到门口,灰灰彷佛察觉到什么异样,鼻头嗅了嗅,随即喉间也发出呜呜呜的低吼。

  傅明泽听得出来,这是灰灰表达警戒的吠声。

  难道里面有人?他神智一凛,忙用食指抵住唇,示意灰灰噤声,接着一人一狗,小心翼翼地踏进屋内。

  这屋子废弃多年,自然没有接电,可此时却点着一盏露营灯,照亮屋内。

  一个小女孩蜷缩坐在角落,双手被捆绑在身后,嘴里也塞着一条手帕。

  傅明泽惊异地打量这个凭空出现的小女生,她长得很漂亮,清清秀秀的一张脸,颊色润泽粉红,宛如春天开在枝头的樱花。

  她绑着双马尾,发尾俏皮地晃荡着,身上穿着蕾丝洋装,虽是狼狈地蜷坐在地,整个人依然精致得如同洋娃娃一般。

  他望着她,忽然想起一个多年未见的女孩——

  小清。

  小时候住在邻家的女孩,比他小上两岁,总爱迈着小短腿跟在他后头,哥哥长哥哥短地叫唤着。

  他们俩的家庭都不幸福,小清的爸爸早死,妈妈病重,而他的父亲不如意时便会对他和母亲施暴,两个孩子颇有同病相怜的味道,像受伤的小动物似的依偎着彼此寻求安慰。

  她可爱又乖巧,他把她当自己亲生妹妹一般疼。

  在他被社会局接走前几天,小清也被她阿姨带走了,听说她姨父家相当有钱,由于唯一的独生爱女车祸去世,阿姨心碎欲绝,她的丈夫不忍爱妻憔悴,才决定收养和女儿长得有几分神似的小清。

  跟他分别那天,小清哭得很伤心,一直抱着他不肯走,说自己永远也不要离开明泽哥哥。

  但她终究还是离开了……

  想着,傅明泽不禁有些怔忡,小清到了那个富贵的家,打扮起来应该也会跟这小女生一样像个小公主吧!

  灰灰对小女孩吼吠,霎时惊醒傅明泽迷蒙的思绪,他皱眉,以手势制止。

  “灰灰,别叫!”

  他以为小女孩会被狗狗吓到,至少也会有一点嫌弃,但她只是紧盯着他,眼神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那里头没有恐惧,没有慌张,只有星星点点的亮光,一丝丝彷佛恍如隔世的忧伤,痴痴缠缠中又似带着几分喜悦与期待。

  一个小女生怎会有这样的眼神?

  傅明泽怀疑自己看错了,但他无暇多想,这孩子看来是被绑架了,歹徒该是以为这间空屋没有人会来,便暂且将她丢在这里。

  万一那个绑架犯回来可不妙了。

  傅明泽心念电转,迅速做出决断,朝灰灰使了个眼色,拍拍它的头。“你去外面守着,如果有人来了就提醒一声。”

  灰灰在街头流浪久了,也是聪明且机警,乖乖地晃到门口,负责守门。

  傅明泽这才蹲下来取出小女孩嘴里的手帕,手帕才刚拿下,她立刻张嘴想说话,却因不舒服而呛咳起来。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他低声问。

  她好不容易止住呛咳,又用那奇异的眼神看了他好一会儿,双眸方逐渐恢复清明。“我……被人绑架了。”

  他点点头,这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那绑你的那个人呢?”

  “他说忘了买吃的,刚刚去买了。”

  “他去了多久?”

  她愣了愣。“不知道,大概五分钟吧。”

  傅明泽在脑海推断情势,离这里最近的便利商店开车也就差不多五分钟,那人应该快回来了。

  万一那人回来,别说救这个小女生,连他自己可能都逃不了。

  一念及此,他霍然起身。

  女孩见他转身就走,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喂!你……你不救我吗?”

  他没理她,继续往前走。

  “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她嗓音尖锐微颤。

  他回过头,与她四目相对。“为什么不能?”

  江雪心口一紧。

  这双澄澈清亮的眼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可当时年幼的她只看出他眼神的淡定,却没看出这样的淡定隐藏着更深更复杂的意义。

  没有希望,也不绝望,就只是完全的淡漠,完全的不在乎。

  就连自己的生死他都置之度外了,又哪里会管其他人的死活?他根本……早已放弃了追寻生命。

  究竟是经历了多少沧桑,才会让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拥有这般的眼神?

  她想哭。

  为什么前世的自己对他的过去从来问都不问,没有一丝丝关怀?

  她只自私地想到自己,只想着自己有人陪、有人保护,却没想过他心头早已伤痕累累。

  对不起,明泽,对不起……

  她在心里道歉,眼眶红了,泪光莹莹。

  看在傅明泽眼里,却以为她是惊惧着,心下一软。“你别怕,我只是想去叫警察来。”

  “警察?”她怔了怔,眼珠转动着。“这里离警察局那么远,等你找到人来,我说不定都被撕票了。”

  他挑挑眉。“那人打电话跟你家里要钱了吗?”

  “还没。”

  “那你放心,没那么快撕票的。”

  他这算是安慰她吗?江雪咬唇,不知怎地,她觉得他话里有种漠然冷情的意味,似是在讥讽她。

  她深吸口气,装出一副撒泼样。“我不管!我要你马上帮我解开绳索,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

  “你冷静点……”

  “我不要冷静!你快带我走!”

  两人的争执似乎吓着了灰灰,在门口叫了几声。

  傅明泽皱眉,蓦地想起自己救了那个差点被亲生父亲强暴的姊姊,却遭对方反咬一口。

  这世上做好事未必会得到感谢,说不定反惹来一身腥,这种事他可是有过惨痛教训的……

  傅明泽犹豫不决,江雪同样也是心神不宁。

  置身这间残破的旧屋,她实在无法冷静,她和傅明泽初次相遇是在这里,而上一世他也是在此丧命,两人的开始和结束都在同一处,冥冥当中难道真有天定的命数?

  她不喜欢这个地方,连一秒钟也不愿意多留,她好想快点离开……

  一声细细的哽咽蓦地从江雪唇畔逸出。

  傅明泽倏然醒神,望向面前这个眼眶泛红的小女孩,刚刚那声哽咽分明是她发出来的,可现在她却是紧咬着自己的唇,一脸倔强的模样。

  傅明泽心弦一动,不再与她争论,转到她身后替她解开绳索,但那绳子缠得死紧,他一时解不开。

  “要是有把刀子就好了。”他喃喃,看看周遭,捡起一支空米酒瓶,往地上一砸,挑了一块大小适中的玻璃碎片,开始割绳子。

  玻璃片用得不顺手,他又割得急,不小心在自己手指上割破一道口,他吭都没吭一声,转头唤灰灰过来,命令它帮忙咬松绳子。

  狗的利牙加上玻璃碎片,好不容易弄松了绳头,他迅速解开那道结。

  “好了,你可以站起来了。”

  江雪闻言起身,一面搓揉着疼痛的手腕,一面望向他,惊见他手指正滴着血。“你受伤了!”

  “没事,快走。”他一手提起露营灯,另一手将她往外推。

  两人一狗躲躲闪闪地走在潮湿的山路上,她走在他身后,一只小手拽着他衣袖。他垂下眼,看了看那只和肮脏污秽的自己十分不搭的莹白小手——

  她,不嫌他脏吗?

  “我家就在半山腰,你救了我,我家人一定会好好谢你的。”

  她软软地说道。他皱了皱眉,还来不及说什么,一辆轿车忽然驶过来,车灯刺痛了两人的眼。

  该不会是那个绑架犯回来了吧?

  傅明泽一凛,直觉便抓起江雪的小手,带着她往山上没命地跑,藏进附近的草丛里。

  车子停住,有人下车。

  傅明泽感觉身后的小人儿动了动,似要开口说话,急忙反身用手捂住她的唇。“嘘,别出声。”

  “嗯……”她不安分地扭动着。

  这女生想死吗?

  傅明泽正懊恼,江雪已扯下他的手,带着甜甜水果香的呼息吹向他贴得极近的脸。

  “那是我家的车……”

  话语未落,一道清脆的声嗓犹豫地扬起。

  “江小雪,是你吗?”

  “是我!”江雪起身朝草丛外招手。“蔡小岚,我在这儿!”

  原来是她认识的人。

  傅明泽不及放松精神,胸口便因跑得急了,一时窒闷喘不过气,不禁咳嗽起来。

  “喂,你没事吧?”江雪小脸苍白,焦急地望向他,若不是身高太矮,小手就要抚上他的背替他拍拍顺气了。

  他看着她,待呼吸平顺了才对她微微扯唇。“我没事。”

  “你……”清亮微红的眼眸直直地盯着他,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问:“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他也很想问自己,或许是因为听见她那明显压抑的哭嗓,他忽然觉得胸口……有点痛。

  那痛,隐隐约约的,并不分明,但已足够让他抛开迟疑,拖着病体强撑着带她逃离。

  没想到自己方才居然还跑得动,也不知哪来的力气。

  傅明泽自嘲地寻思,喉咙一痒,忍不住又咳起来,一面咳一面感觉脑门疼痛不堪,像是瞬间被抽光了氧气——

  他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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