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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收录] 《韶光有染》作者:千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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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26 19: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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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名】韶光有染
【系  列】单行本
【作  者】千寻
【出版日期】2020年12月18日
【内容简介】
  
他们彼此相伴的岁月中,相思早已染上身……

老天爷是多看她不顺眼才这样玩她?
车祸穿越成五岁的痴傻小女孩没几天,就惨遭歹人灭门,
幸运的和最喜欢的「哥哥」逃过一劫,他却老想扔掉她这个「灾星」,
好不容易靠着撒娇大法刷高好感,以为从此与他相依为命,
他竟挥挥衣袖从军去,没关系,好男儿志在四方,她懂!
但好歹先确认舅家可不可靠再寄养啊,他前脚走,她后脚就被卖入青楼,
若非她机灵成功脱身,没了她,看他回来怎么哭去!
之后她发挥厨艺与商品设计长才,在京城广开铺子赚进万两白银,
她要他过上荣华富贵的好日子,不再刀口舔血拿命去拚,
谁知当他成了大将军凯旋而归,她养的这颗好白菜竟有公主想强行拱了……

【链  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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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6 19:52 | 显示全部楼层
  精彩章节抢先阅读

  楔子 为何哥哥不认我

  六皇子与荀将军班师回朝当天,染染守在门边,她心跳飞快、血压飙升,不断在脑海中模拟与哥哥的见面场景,不停默背着要对哥哥说的每句话。

  眼看百人军队慢慢走近,队伍前方有步兵开队,紧接着是二、三十个坐在马背上的将军和迎接的皇子们,之后又是列队步兵。

  来了,快来了!染染握紧双拳,大眼睛直勾勾盯着。

  哥哥……是那个吧!她张大眼睛看清楚,没错,就是就是,长大的哥哥和前世更像了……她的哥哥很厉害、很有本事,不管丢到什么地方,都会造就奇迹。

  眼球涨了、眼睛酸了,前世今生的记忆交织——

  「阿慈听话,不管妳在哪里,哥都会记得妳、祝福妳。」他紧搂她入怀。

  「当兄妹很好啊,这样至少保证我和阿慈建立起一辈子都不会断的关系。」

  「妳是在习字还是画大虫,重来。」

  她坐在他膝上,他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慢慢练字,她悄悄往后靠,背贴上他胸口,会不会贴得够久,他们就能融为一体。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醒时同交欢,醉后……」

  他背她在背上,轻轻摇、慢慢晃,好听声音入了她的梦,换得一夜好眠。

  视线定了位,还是那张拒人千里的臭脸,还是严肃到令人不敢直视的目光。

  「哥哥!」她放声大喊。

  与此同时,不知谁家放起一串鞭炮,劈里啪啦的响声,掩没她的叫唤。

  推开正在维持秩序的衙役,她挤出人群冲到马路正中央,高举双手,不断挥舞,不断跳着、喊着、大叫着。

  「哥哥,是我、是我,我是染染啊,哥哥!」她激动得眼泪鼻涕齐飞。

  她刚冲出来,立刻有衙役上前一把将她拽开,手腕一阵剧痛,但这无法阻止她的激动,她还在跳、还在喊、还在声嘶力竭地叫着哥哥。

  然而这些都被掩在人群的欢呼声中,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荀湛从自己眼前经过,泪水模糊了双眼,她的嗓子喊哑、眼睛哭肿,但哥哥连一次都没有回头。

  终于整支队伍都经过了,她不死心,傻傻地跟在队伍后方。

  因为……哥哥看到她了,她知道他们对上视线了,但他漠然地转开。

  哥哥不愿意认她吗?他依旧认定她是灾星?终于甩掉灾星,终于建立功名,没有她在的时候,他才能完成梦想、不被噩运阻碍,对吗?

  其实他骗人的对吧?他没给舅舅寄钱,所以她被卖掉?他早把「灾星」事件透露出去,舅舅才会吓得不要她?所以哥哥始终没想过要她,始终没把她当成妹妹,始终……

  眼泪掉得越发凶,一次、两次、三次被抛弃,她早该经验丰富了,为什么还是好伤心?

  受封一品镇国将军,赐五进府邸,这是天大的荣耀,正常人被这般封赏都会乐得找不到东南西北,但是荀湛没有,他那张百年冰脸臭得更严重。

  事实上,从进入京城后不久,他的眉头就锁上。

  旁人或许不理解,但一起打了多年的仗,穆烨能不瞭解?何况那个冲到队伍前方的小姑娘,他看见了。

  出宫后,他一手搭上荀湛肩膀,问道:「那个小姑娘是什么人,竟然能影响咱们荀大将军的心情。」

  多少女子一看见阿湛,视线就再也转不开,但不解风情的他,连一分目光都不肯施舍,多年来粉碎无数少女心,还以为他眼睛有病,只看得见男人,看不见女人,没想……

  那个小丫头……穆烨认真回想,眉清目秀、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是个相当漂亮的丫头,只年纪是不是小了点,难道阿湛就好这口?

  「你真的对那个小丫头有意思吗?我请父皇赐婚如何?」

  荀湛没吱声,还是理都不理,转身上马。

  生气了?真那么护着?可行军打仗多年,他几时认识那个丫头?

  如果是在入伍之前认识……当时那丫头得有多小?觊觎一个小孩,阿湛良心不疼吗?

  见他上马就要走,穆烨连忙道:「好啦,不说那丫头的事,将军府还没修缮好,先住到我的皇子府去……咳咳!」

  回答他的,是被马腿踢出来的漫天烟尘……

  第一章 灭门惨案

  当第一声敲门声响起,染染就醒来,她匆匆跳下床直奔院子,看见哥哥被母亲拉进屋里,她想也不想快步跟进去。

  屋里除了常见的床桌椅柜之外,还有张贴墙而立的大书柜,母亲将书架往旁推开,露出一个可以容纳两、三人的小空间,她急忙将哥哥往里头推进去,同时低声道:「千万千万别发出声音,懂吗?」

  彷佛明白即将发生什么似的,荀湛沉默不语,他紧握拳头,青筋自手背一路蔓延到额头,倔强的双眼中布满红丝,隐约可见两簇火苗在跳跃。

  「我平日怎么教你的,全忘记了吗?忍耐,即便忍不下去还是得忍,你必须忍到有足够的力量抗衡,才有权利不咬牙。」她压低声音,把一个个忍字说得让人头皮发麻。

  这几日出门,梁贞娘总觉得有人在暗中偷窥,她隐约察觉危险,但赵叔却说她太焦虑,但果然来了……

  「快答应我,不然我就算死也不瞑目!」

  绝决的话语逼迫着他,荀湛生生吞下哽咽,终于点了下头。「知道。」

  砰砰砰!门越敲越大声,像要把门给拆掉似的。

  染染张着黑白分明的灵活大眼望着两人,门外是谁?情况很糟吗?会死吗?为什么他们的表情像在诀别?下意识的,她打了个寒颤。

  听见儿子应承,梁贞娘转手要将密室关起,染染连忙拉扯她的裙子,瓮声瓮气喊了句,「娘……」

  梁贞娘看一眼娇娇软软的小姑娘,眉心紧蹙,没有太多的时间让她思考,冲动之余,她一把将染染也推进去。

  卡!书柜被推回原位,瞬间四周黑得吓人,隐约能听见赵婶尖锐的叫喊声。

  到底发生什么事?

  这是她穿越的第三天。

  游汇慈穿入一个五岁小姑娘的身体里,她承袭了小姑娘的记忆,只是五岁小孩能有多少有效记忆?

  确实,荀染染知道的并不多,她的智商不高,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只晓得家里有个清秀雅丽的母亲和哥哥荀湛。

  哥哥啊……清醒后第一次见到他时,她惊得嘴巴合不拢。

  哥哥,前世的哥哥也来了!

  五官一模一样,手心也有颗朱砂痣,最重要的是……荀湛和哥哥一样,初识时对她不理不睬,像座会移动的冰山,是她求着、巴着、耍赖着,一点一点才赖上他的。

  她既惊又喜,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如果穿越是某种惩罚,那么他就是伴随惩罚而来的礼物,让她在这个异地空间里,能够安心安然生存下去的礼物。

  她曾对哥哥发誓——永不分离。

  她的誓言让哥哥眼底浮上湿意,但他端起教授脸孔,试着说教,「伤心是无法治疗的,妳只能让它自愈。所以妳该做两件事:第一、远离哀伤。第二、寻求快乐。用无数的快乐来冲淡哀愁,让光阴来缝合伤口。阿慈,世界很大,妳有足够的地方可以跑,走吧,离我远一点,努力让自己幸福起来。」

  她又哭又笑地扑进他怀里。「如果在哥身边便注定伤心,那就让心去伤着吧,伤着、伤着,也就习惯了。」

  她宁愿让心分分秒秒疼痛,也不愿意离开哥哥一分钟。

  因为誓言,所以她穿越、哥哥也跟着来了?

  不管如何,对于这一点,她深深感激。

  家里除母亲和哥哥之外,还有仆人赵叔、赵婶和赵虹,他们是一家人。

  赵叔负责采买守门,赵婶负责做菜打扫,赵虹是个十岁的小丫头。

  赵虹的角色她不太懂,穿越三天,她只看见赵虹成天跟着哥哥打转。

  是贴身丫鬟吗?不太像,哥哥不让任何人进他屋里,并且贴身事务都亲力亲为。

  那么是……粉丝?是对小少爷心存想像的小婢女?可是才十岁啊,荷尔蒙分泌有这么早?不管小姑娘的情窦开否,赵虹对哥哥确实好到……令人发指。

  然而依常理推断,喜欢哥哥就该讨好未来小姑子对吧?

  但赵虹对染染坏到极点,冷嘲热讽是小事,时不时就掐她两下、踢一踢、踹一踹,极尽所能地进行霸凌。

  染染之所以魂归离恨天,就是赵虹踹得太用力,一不小心把染染给踹进河里,救回来之后就处于发烧状态,烧烧停停、停停烧烧,不到几天魂魄自动让位,让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游汇慈顺理成章顶替她的人生。

  依照她对古代主仆关系的认识,恶仆害主,都要三十棍杖,直接打入阎王殿的对吧?但赵虹像无事人似的啥惩罚也没,奇怪不?

  她无法理解这种情况,却能理解,这个家里无论主仆、男女老幼,所有人都不喜欢她,尤其是母亲,每次看着染染的眼神好像……她刨了人家八代祖坟,可染染就只是个五岁小儿,她拿得动铲子?

  她试着在染染的记忆中寻找答案,但染染是个自闭沉默的孩子,也许从小就不受宠爱,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哭不闹、安静得像个影子。

  村子里的孩子看到染染,不是嘲笑她,就是拿石头砸她。染染的傻得到所有人的认证,但身为穿越者,她认为自己有必要改变这种状况,她可不想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装傻。

  于是昨天,原本绕着她走的赵虹故态复萌,将一把蚯蚓往染染身上丢。

  天呐,她不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蚯蚓这种黏乎乎的恶心东西,光看影片她都会起鸡皮疙瘩,何况是一大把在身上爬?

  她气极败坏、又哭又跳,直接跑到母亲跟前告状。

  母亲很显然被她的言行给吓到,不过很快就恢复平静,冷淡地望住染染,凝声问:「有这么严重吗?」

  那份平静……染染看不到温良恭俭,只觉得愤怒无比。

  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孩子?她只有五岁啊!这是明明白白的虐待、是清清楚楚的家暴,他们有计划地想把她变成白痴。

  她气疯了,暴跳如雷。「不公平!我做错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讨厌我?既然如此干脆别把我生下来啊!」

  这句无比震憾、堪比雷轰的话,竟然只换到母亲一声哂笑。

  她笑了,笑起来的时候,是那样的美丽动人,却也让人心痛到极点。

  她是母亲啊,身为一个母亲怎可以对孩子漠视到这等程度?

  她恨她!那一刻,染染清清楚楚感受到母亲对她的痛恨!

  垂下头、像战败的公鸡,她拖着脚步慢慢走出母亲房间,没想赵虹双手抱胸,得意地站在门边,笑着回答她的问题。

  赵虹说:「想知道妳做错什么?很简单,就八字不祥,害死不该死的人呀。」

  八字不祥?她害死谁?这个家中缺少的……父亲?祖母祖父?外公外婆?

  她是天生灾星,八字带剪刀和扫把,把长辈一个个全给克进黄泉路上,所以被仇视痛恨?如果杀人不犯法,会不会她老早就被亲娘埋进土里养黄瓜?

  得到这个答案,她不再怨天恨地、怨恨不公平,在非常迷信的古代,扫把星不被沉河浸猪笼,还能安然长大已属侥幸。

  轰地一声巨响传来,房门被踢开,门板轰然落地,染染心头一惊,下意识抱住哥哥大腿。强盗进屋了吗?他们会不会被找到?会不会下一刻,她把娘亲、哥哥连同自己一起克进阎罗殿里?

  院子里的动静听得更清楚了,赵婶和赵虹凄厉的叫喊声贯穿耳膜,让人心跳加速,鸡皮疙瘩从脚底板升起,恐惧一波紧接一波,像海浪般向他们袭击,染染抖得厉害,头皮一阵阵发麻,呼吸亦变得窘迫。

  「眉眼间果然有几分艳色,难怪会勾得男人心痒,可惜呐,这样的人才窝在这个小地方是浪费了,要不要另外给妳寻个好出路?」

  这声音有几分老态,听起来像是四、五十岁的妇人,她这话说得……

  寡妇门前是非多,莫非母亲侵占别人领地,导致人家正室打上门?

  会是谁呢?她在记忆中搜寻,半晌,一个斯文亲切的男人浮上脑海,他对母亲温和,对哥哥关爱有加,好像每回过来,家里就会备上好酒好菜?

  那人是母亲的第二春?母亲是别人眼中的单身公害?

  淫笑声将染染神游中的知觉给拉回,紧接着一阵碰撞、撕心叫喊、号哭声传来……怒火贲张,荀湛浑身颤栗不止,几次想推门出去,但母亲的叮咛在耳,他咬紧下唇,咬出腥咸气息。

  染染一样恐惧,黑漆漆的密室里什么都看不到,但凭藉着想像,她能猜出外面正在发生什么。

  「好生‘疼惜’吧,一次不行就来个十次,我倒要看看这个小寡妇有多缺男人!」妇人把疼惜二字说得分外重,听得人胆颤心惊。

  撞击声、衣服撕裂声、母亲的凄厉尖叫声……不断在耳膜间震荡,男人禽兽般的喘息叫喊,数名男人在旁鼓噪大笑,所有声音汇聚成一张网,密密麻麻地将兄妹二人网罗。

  泪水无声无息淌下,她想捂住耳朵,却动弹不得。

  剑眉狼藉,面如青霜,五官在狂怒中扭曲,荀湛的目光透着肃杀寒意,但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深吸气、深吐气,不断把「忍」字在心底描绘过一遍又一遍。

  他不是故意的,却粗暴地捏住染染的小手,她很痛……但心更痛。那只是个弱女子,一个不该承受这些的女人,就算她真的做错什么,都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残忍!没人性!在母亲激烈的叫喊声中,她承受不住了,伸手想推开柜子。

  荀湛发现她的举动,急忙跪下,用力将她圈进怀里。他也难受、他也痛恨,但十三岁的他无能为力呀!

  荀湛的泪水顺着脸颊流到她脸上,他在哭、在发抖,却强行抑制着。

  心疼呐,她心疼染染、也心疼荀湛,心疼两个只能躲在漆黑密室中,什么都不能做的小小孩。

  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到最后连呼救声都停止,染染泪流不止、荀湛咬出满口鲜血,他们靠着彼此,用力抱住对方,心中怨恨一层层堆叠。

  不知道经过多久,逞了兽欲的男人们开始对话——

  「这么不经操,可惜了,我还没玩够呢。」

  「谁让你运气差,轮最后一个。」男人说着,引得旁人哄堂大笑。

  另一名男子笑道:「要不,我们先走,你继续慢慢玩,没人挡你。」

  「讲啥屁话,秽气。」

  「你也知道秽气?走吧!她那双眼睛盯得我头皮发麻。」

  在叨叨嚷嚷间,男人们走出去了,屋里仅余一片死寂。

  染染硬生生咽下泪水,下意识要去推开书柜,但荀湛拽住她,额头抵住她,缓缓摇头、轻轻蹭着她的额。

  还不能出去吗?为什么?但她没问,安静地待在他怀里。

  染染不知道哥哥在等什么,却知道他的眼泪没有停止过。他的身体很热,满身大汗湿透衣衫,却始终用力地圈住她的身子。

  不到两刻钟,那群人再度进屋,一阵窸窣声,不知在挪动什么,这时男人开口了。「把她的眼睛合上,那模样太瘮人。」

  「你以为我不想?试过了,合不上。」

  「会不会……怨气太深?万一夜半找上咱们怎么办?」

  「找我们做什么?冤有头、债有主,小寡妇死不瞑目,也是去找主子。」

  「行了,别废话,快点把人给抬上,待会往乱葬岗一丢,还管她眼睛闭不闭上。」

  又过片刻,屋里再度沉寂下来。

  许久,荀湛伸出颤巍巍的手推开书柜,瞬间光线照射进来,亮得他们睁不开眼。

  房间里一团紊乱,撕烂的衣裳、棉被,东倒西歪的桌椅,床上的斑斑血迹令人触目惊心,一幕幕残酷暴戾闪过染染心底。

  走出房间,院子被破坏得更彻底,花木凌乱,衣架凳子锄头到处乱丢,窝里的鸡、绑在树下的狗身首异处,所有人都不在了,四处喷溅的血渍,在在说明这里曾经历过一番血洗。

  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迎面吹来的风带着阴森气息,一片死寂让人心生恐惧。

  才昨天呐,所有人还鲜明地活着,赵婶和赵叔热烈讨论,等大少爷生日那天,要不要叫上一桌宴席好好庆贺?

  母亲说:「再等几天吧,童试放榜后,若能考上秀才再办吧。」

  母亲对哥哥的教养很认真,许是孤儿寡母,期待更深,哥哥天未亮就早起练武、上学、读书……每晚都要过了子时才能歇下。

  这样的日子不会比准备学测的国中生轻松,但哥哥受下了,非但无半句怨言,反而还学得津津有味。

  赵叔、赵婶常常在背后夸道:「我们家少爷肯定是天上星宿下凡尘。」

  母亲说话后,大家全看着哥哥,想听听寿星的意见。

  只见他回答,「早几天、晚几天,总要办上的。」

  意思是秀才已是囊中之物,跑不掉的。

  大家一听全乐上了,彷佛大少爷考的不是童试而是殿试,拿的不是秀才而是状元。然后开始讨论,哪家饭馆的厨子好,哪些菜色更受欢迎,要不要高调庆贺,要不要开大门、宴请左邻右舍……

  聒噪的讨论声,热闹的笑声……声声在耳,谁晓得仅仅一夜功夫、天翻地覆。

  染染忧虑地望着哥哥,他步履蹒跚、目光茫然,像提线木偶般不见任何表情,人在动、心已死,他缓慢地转头看向四周,嘴里喃喃念着,「死了……通通死了……又一次……」

  颓然无助的模样教人害怕,染染握住哥哥的手,他的手心滚烫,一双眼睛赤红。

  「哥。」染染轻唤。

  荀湛没听见妹妹的叫唤,持续地、缓慢地朝前走,好像有条看不见的绳索在扯动、牵引。怔怔地,他跨进门内、走到床边,当双脚碰到床侧,整个人扑进床榻间,拉过棉被把自己埋进去后,吁……长吐气。

  「哥。」她推他,他一动不动。

  床很高,两条短腿在床边蹬老半天才勉强爬上去,她拉开他头上的棉被,但年纪小、力量不足。

  「哥。」她隔着被褥抱他,他毫无反应,她只能坐在他身侧,看着棉被上微微的起伏。

  她也累了,头一点一点的,染染打起磕睡,最后……索性躺到他身边,闭上眼睛。

  染染醒来时已经过了午时,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她拉开哥哥头上的棉被,这次没有阻力,轻轻一掀就拉开了。

  他在发烧,额头很烫,整张脸红通通,高温让他的身子微微颤抖。

  怎么办?去请大夫?她不知道路,不知道大夫在哪里,更重要的是,万一坏人尚未走远,她出门被发现,招来杀机……

  可是发烧不能不处理啊,万一是脑膜炎呢?万一感冒转为肺炎呢?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这都是会要人性命的呀!

  她越想越慌,但手足无措于事无补,她必须镇定,必须想办法解决。

  闭上眼睛,染染告诉自己,别害怕,妳不是五岁孩童,绝对能想到办法。

  再张眼时她稳下来了,小心翼翼地从床侧滑下地,但再小心还是摔了,她拍两下屁股,拍去那股疼痛,快步跑进厨房,搬来小凳垫脚,视线在灶台四周搜寻——没有?

  不会没有,赵叔好酒,经常一个人在院子里自斟自饮,所以酒在……

  灵机一动,她跳下凳子,跑进赵叔赵婶屋里,里里外外找过一回,终于在床底下看见两个坛子,她用尽力气将它们挪出来,打开封在上头的油纸、低头闻——找到了!

  她的身量矮小,酒瓮很重,挪动已经太勉强更别说搬动,只好进厨房翻出盛汤的大碗公和杯子,一杯杯将酒舀出来,再将酒坛重新封好,将酒带进哥哥屋里。

  找来布巾、干净衣服,她一边脱下哥哥的衣服、一边用酒精擦拭他的身体,当中几次,他微微张开眼睛,但是并没有真正清醒,不一会儿又闭回去。

  小少年的身体照理说没什么可看性,套句老话:毛都还没长齐。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期练武,哥哥的身体还颇……精彩可期。

  他手长脚长,肌肉结实,胸肌结实,腹部有明显的人鱼线,年纪轻轻就长这副模样,日后成了男子汉,不知要让多少女人流口水。

  染染轻叹,心道:真可惜,怎么还是哥哥呢?

  帮着换妥衣裳后,染染已满头大汗,手脚很酸、全身乏力,果然使用童工是不道德的。

  将脏衣裳收拾好,她再度回到厨房,看着让人很无能为力的大灶,又叹气了。她不期待微波炉、烤箱,但如果有个最阳春的瓦斯炉不知道多好。

  眼下情况实在不容她挑剔,只能一叹再叹,把胸口的气体全给吐尽,再从存量不多的记忆中寻找点火的方式。

  这工作比帮哥哥擦身子更具挑战性,幸好她天生不服输,勇于尝试、学习力旺盛……于是在天色暗下之前,小小的火苗燃出一季盛宴。

  她、成、功、了!

  这和她第一次拿到设计大奖时一样,超有成就感。

  厨房里菜肉不多,但种类还算齐备,幸好缸里的水是满的,如果让她去提水,她会直接死给你看。

  终于锅热了,其他事情相对容易。

  她掏米煮粥,加入肉片和胡萝卜、青豆。是,她瞭解,绞肉更便于病人吞咽及吸收,但她两只小短手已经沉重到抬不起来,所以肉片凑和着吧!最后再放点盐巴,当米粒熟透时,她好想夸自己一句资优。

  染染吃掉满满一碗咸粥,她煮一大锅呢,原想吃两碗,但小儿胃容量就这么点大,让她只能望粥兴叹,之后再舀上一大碗送进哥哥房间。

  再次蹬腿,从后面看起来真的挺像青蛙,终于爬上床后,她先摸摸他的额头,真好,退烧了。

  推推荀湛,她娇声娇气喊,「哥哥,起床吃饭饭。」

  她在他耳边喊,好不容易在喊过十几声之后,荀湛终于醒来。

  他没想到醒来会看见一张大笑脸,还以为她会害怕哭闹、吓得生病,可是她没有,虽然脸脏得像黑炭,但明晃晃的笑容贴在上头,让人分外安心。

  带着几分腼腆、几分焦虑,染染用软软甜甜的声音说:「哥哥,吃饭饭。」

  吃饭饭、睡觉觉、喝水水……够萌吧?很像五岁小儿吧?她正在尽力融入角色。

  染染使劲把稀饭送到他嘴边。

  他饿坏了,力气尽失,硬撑着身子坐起时,发现身上的衣服换过了。

  他想起在似睡似醒、迷迷糊糊之间,好像感觉到她往他身上擦东西,冰冰凉凉的舒服极了。是她吗?可她是个只会缩在墙角看蚂蚁,连话都说不清楚的笨丫头,就算这几天好像聪明了些,但怎么可能会?

  「衣服……谁换的?」他有气无力问。

  「染染。」她理直气壮回答。

  「粥谁煮的?」

  「染染。」

  其实不需问的,她脸上沾满炭灰,答案呼之欲出,但是她会做饭?

  大家都说她痴呆、说她脑子有问题,她总是脏兮兮地挂着两条鼻涕,身上脏得可以搓泥球,不管是赵虹或村里的小孩,都极尽所能地欺负她、嘲笑她,对于那些,她从来不曾回应,只会傻傻地、面无表情地看着,怎么会……这几天突然变得机灵?

  「哥哥生病了,快吃。」她露出憨甜笑靥,红红的、柔嘟嘟的唇角微掀。

  荀湛第一次发现,虽然炭灰沾着脸,但她的长相很甜美。

  他端过碗一口口把稀饭吃掉,味道竟然不错,他再次讶异、再度怀疑,眼前的小丫头真是荀染染?

  吃完一碗,他问:「还有吗?」

  「有。」她用力点头,伸长手臂将碗放在床边小几上,转身下床。

  对她而言床很高,必须先坐在床沿一点一点往下挪,挪到最接近地面的那个点,再纵身一跳……不过,这个身体的平衡感很烂,每次跳每次摔,摔得她的屁屁一次比一次更坚强。

  砰!她又摔了。

  荀湛吃惊,支起上半身往地上看,只见她龇牙咧嘴扶着地板站起来,拍拍屁股,一拐一拐捧着碗往屋外走。

  他没有心情笑,身上仍然不适,但嘴角却不自主往上扬,她真逗……

  走上几步屁股不疼了,她开跑,速度很快,卯足劲儿似的,彷佛充分表达对哥哥的关心与在乎。

  关心?蓦地,他被封在冰块下的心脏重重跳两下,彷佛要撞开冰层。

  直到很多年以后,经常夜半清醒,在无眠的夜里,他会莫名其妙地想起这个小小软软的背影。被关心是种美好经验,往往这一点点温暖便能支撑一个人,坚持走过无数磨难。

  荀湛一口气吃掉三碗粥,才满足地躺回床上,胃暖,心也暖了。

  换言之,染染的屁股和地板有了三次短兵相见,谁胜谁负不知道,但她有越挫越勇的趋势。

  他想,怎么这么笨,不上床不就好了,干么每次递过粥,还要爬到他身边、细细盯着?他又不是孩子。

  他不知道,她有多珍惜能够坐在「哥哥」身边,能够靠得他很近很近。

  因此在刷过碗、跌过三次、洗好澡之后,她还是决定蹬腿,爬上对她而言太高的床。

  发现荀湛闭上眼睛。睡了吗?染染浅笑,轻轻拉开棉被一角把自己塞进去,轻轻拉过他的手掌贴上自己的脸。

  不久,她对自己说:「染染不害怕。」

  这个自我暗示,荀湛听见了,却一动不动继续装睡。

  其实她很害怕,这是个对她不友善的时代,她没被喜欢过,出生背后自带扫把,要是哥哥和其他人一样迷信,认定她带来楣运,会怎么做?

  如果换成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人不自私天诛地灭,她会……立刻弃养小灾星。

  这时代应该尚未发展出育幼院这类的社福机关,倘若失去哥哥的庇护,她会变成什么样?更何况她怎么舍得离开哥哥、离开她的永世牵绊?她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么一个再聚首的机会。

  安全感不足,她悄悄拉开他的手臂,把头躺上去,侧身抱住他的腰,再次鼓励自己,「不怕,我有哥哥。」

  闭上眼,开启腹式呼吸模式,这是她用来对付长期失眠的办法之一。

  不知是荀湛的手臂给足了安全感,还是腹式呼吸效果突然增强,慢慢地,她睡沉了……

  在她呼吸转沉那刻,他张开眼,低头看着染染。

  他从不曾正视过她,或许哪日路上相遇,他认不出她。

  荀湛很清楚染染的处境,赵虹欺负她,母亲漠视她,而赵叔、赵婶当她是猫猫狗狗,心情不顺便打骂上几下解闷,而他因为见到她就心情复杂,最终对她的处境选择漠视。

  小时候她还会哭上几声,但发现自己越哭打得越重,许是人人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吧,渐渐地,她不再哭了,成为这个家的沉默存在,慢慢长成一抹幽魂,她自己跟自己玩、跟自己对话,发出的声音模糊不清,没人听懂她在说什么,自然也没人会在乎她说什么。

  饿了,去灶下偷点东西吃,没东西可偷就喝水,她很少对大人做要求。

  邻居大娘来串门子,夸她安静乖巧。

  似是听不得她受夸似的,赵婶立刻反驳,「再乖也没用,像这种孩子早该溺死,留着只会祸害家人。」

  赵叔也说:「乡下孩子这么大都会帮忙养鸡养鸭、做农事了,她啥都不会,大姑娘一个。」

  「大姑娘」这个词套在她身上,让人感觉鼻酸。

  比起她,赵虹更像大姑娘,至少她有父母宠爱、吃穿都比染染还要好,染染连糖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

  他亲眼看见赵虹奢侈到把糖丢在墙角,吸引一堆蚂蚁过来,双手横胸,恶意地对染染说:「这糖多好吃啊,连蚂蚁都爱呢,妳想不想吃?」

  染染用力点头,嘴角流出一行口水,看起来更痴呆了。

  赵虹掏出糖包,在她面前划两圈,逗着她问:「真想吃?说话啊!」

  「想。」

  她只说一个字,五岁的她,只能清楚地说上一、两个词汇,这样的丫头绝对是个傻子。

  「想吃啊?但是灾星能吃吗?」像往常那样,赵虹对她冷嘲热讽一番,终于满足之后,从纸包里抓起一小块糖往地上丢,还恶意地踩上两下才离开。

  染染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那块糖,犹豫地蹲下,手指在糖块上戳两下,最终下定决心把糖捡起来,飞快将和着泥巴的糖塞进嘴里。

  他看见她双眼发出光芒,弯着眉、笑得无比快乐。

  然在看见他的同时,好像害怕糖被抢走般,她急急蹲回墙角,用背影对着他。

  那一幕,让生性冷漠严肃的他感到不舍。

  就像今晚,那张沾满炭灰的小脸,那个摔疼数次屁股,那个一次次坚持爬上床的小丫头,他对她,不舍……

  倘若角色相易,他肯定会怨恨,怨恨所有对自己不好的人,但是她没有,她给他擦身子、换衣服,她来来回回为他端饭,她像小鸡那样,在他怀里寻求温暖。

  但他给得起温暖吗?或者说,他只能给她……不公平?

  第二章 一直一直在一起

  熊熊烈火窜上漆黑的天空,尖叫声、哭泣声,声声凄厉,身旁的人不断咆哮、狂奔,他不明所以,也跟着大家跑起来,只是……娘呢?

  娘不见了?不对,娘不是不见,娘还待在屋里来不及逃出来,他下意识想往回跑,但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身后紧紧抱住他。

  双脚腾空,他不断蹬着、踹着,想脱离身后的箝制。

  「少爷,不行!」熟悉的声音让他猛然回头,是赵叔?他没死?他没死……那赵婶呢?赵虹呢?贞姨呢?娘呢?

  紊乱的思绪,混乱的脑袋,他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

  「我要找娘,放开我!」他继续大叫尖喊。

  「不行!少爷,您救不了夫人,我们快走!」赵叔的声音在他耳旁出现。

  「不要不要,我走了,娘和弟弟怎么办?」他嘶吼咆哮,用尽全身力气反抗,但他敌不过赵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拖离火场……

  冲天烈焰在夜空中映出光亮,激昂的尖叫声、锐利的哭喊声,耳膜被这些声音震动着,眼泪不停往下坠。

  「娘……」

  荀湛不断摇头、头发被汗水湿透,他沦陷在梦魇中。

  染染被吵醒了,一个激灵坐起,脑袋混沌,慢慢转头看向陌生的四周,木桌木椅木柜木床……哦,穿越了。她点点头,重新整理大脑连结。

  「娘……」

  荀湛又满身大汗,明明睡着,眼睛却是半开,脸皮紧绷,好像正在用力,想把眼皮撑开似的。他的头快速地来回转动,彷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操控。

  染染眼底充满怜悯。他再天才、再是星宿下凡,此时的他终究还是个小少年,一夜之间被灭门,心理创伤哪能轻易抹平?

  手心触上他的额头,唉,又发烧了。

  再下床、再摔一回,她舀来一大碗烈酒,重新为他擦拭降温,再重新为他换上干净衣裳。

  棉被湿了,她回染染的房间取干爽被子,只是探手一摸才想起来,她的棉被又硬又重、像土块似的,还带着股尿骚味儿,大概打出生就这么一条被子盖到底。

  摇摇头,她跑进赵叔赵婶屋里找,比起染染的、赵叔的棉被等级不只高上一层,这令她怀疑,对娘亲而言,赵叔他们比染染更像一家人。

  染染耸耸肩,现在计较这些没有意义,她把棉被顶在头上,费力地往哥哥房里走,那模样像是背着大壳的寄居蟹,滑稽得很。

  把床整理过一通后,染染喘着粗气,重新回到床上。

  浓眉紧蹙,他还在作恶梦?那一世的「哥哥」也总是睡不好,过度的压力常常让他作恶梦,那时她总是……

  她笑了,像前世那般,小小的掌心轻拍他的胸口,极其温柔。

  她那时总趁机审视他英俊帅气的脸庞,他的眉毛很浓、像浓墨似的,他的鼻梁挺直,常有人怀疑他进过医美中心,微薄的唇看起来有些冷、不太好亲近……事实上没错,他就是个不好亲近的人,性格孤僻、要求完美,一双眼睛总带着睥睨天下、高高在上的傲气。

  真的是「哥哥」,不会错的,此生她很高兴,还能够跟他在一起,能够提早认识青春期的他。

  像冰块似的小少年啊,不知道哪天,会不会有人能够融化他的心?

  没有刻意,但《冰雪奇缘》的歌词自动浮上脑海,扬声、她轻轻哼唱——

  Akingdomofisolation

  AnditlookslikeI'mtheQueen

  ……Well,nowtheyknow

  LetitgoLetitgo……

  染染的嗓音清脆甜美,带着能安抚人心的娇柔,她一遍遍唱着,唱得他的眉心松开,唱得他握紧的拳头微张,再度熟睡。

  然后她也睡了,睡在他怀间。

  这一觉睡醒,天大亮了,染染抚上他的额际,真好,烧完全退了。

  下床……砰!没错,平衡极度差的她又摔了。

  幸好五岁女娃全身上下都是满满的胶原蛋白,幸好她渐渐摔出技术,知道用哪个角度摔比较不痛,知道用什么动作爬看起来比较帅。

  洗过脸之后,她进厨房做早餐,一回生两回熟,烧火于她越来越不是个事儿,至于做饭……开玩笑,她家爷爷是谁啊?是「阿霞饭店」的老板唉,做饭虽然不算她的专长,但也是拿得出手的技能。

  第一次对爷爷深深感激,感激他用MP3、游戏机……诱拐她学做菜。

  在这个时空,灶下本事绝对比她的专业本领,更能替自己争取生存空间。

  先把自己喂饱后,她把剩下的稀饭装进小瓦罐带进房里。哥哥还在睡,她一趟趟将棉被和脏衣服带出去,小小的身板又当起寄居蟹。

  然门板关上那刻,荀湛眼睛张开,闻着食物的香气,费力将自己撑起来。

  昨夜他并非一无所知,虽然睁不开眼睛,但他知道染染又帮自己擦拭身体、换衣服棉被了。她没用水擦,而是用酒,那股味道一闻就晓得是赵叔最喜欢的烧刀子,他不理解染染为什么这样做,但不可否认,擦过酒之后整个人舒服许多。

  他晓得,她轻拍自己的胸口,唱着他听不懂的歌儿。

  是乱唱吧,原本他是这样想的,但一次次,雷同音节重复出现,他开始怀疑,她唱的曲子有其意义,但她从哪里学会的?

  拿碗添粥,他慢慢吃着稀饭,味道是真的很好……比赵婶的手艺更好,所以这又是谁教会她的?她只是个小小的傻丫头不是?

  染染回到自己房间,看着屋中摆设,想起原主的处境,不自觉拧了眉心。

  她可以理解人类对于「未知」的态度与恐惧,碰到无法解决的困难,人们往往将事情推给天意,这并非是纯粹的迷信,因为不替自己找到一个理由,很难说服自己心平或者不畏惧。

  她一直认为迷信有理,背负着「灾星」名号的荀染染,被奴仆欺辱、被母亲弃如敝屣,是可以解释的,所以荀湛若想将她抛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逆转情势?如何才能不被抛弃?被需要?建立感情?她是不是该双管齐下,来挽救自己的命运?

  她偏过头,认真想半晌,最终握紧拳头,对自己喊,「加油!妳办得到的!」

  棉被能借用,那银子也可以吧?何况人死了,再多的钱都叫遗产——遗留给活人用的财产。

  趁着哥哥在睡觉,染染把自己唯一的换洗衣物收进包袱里,再次跑进赵叔赵婶屋里翻箱倒柜。最终她翻出三张五两银票和一些碎银子,连同赵婶的簪子、耳环,和赵虹的首饰她都给收了,不是贪财,而是人是英雄钱是胆,好汉无钱到处难。

  荀湛身子痊愈之后肯定是要离开的,否则凶徒再度上门怎么办?左右邻居问起赵叔赵婶或母亲怎么办?

  她其实想过是不是该告官,但如果可以告官……荀湛是读书人,还是个练过武功的,他对于律法并非一无所知,倘若闹进官府里能够解决,他不至于把自己憋到发高烧,连一声委屈都不敢喊。

  母亲招惹上的肯定不是普通人,是连县官都不敢轻易碰的人,因此离开是早晚的事,她必须提早做好准备。

  搜刮完了赵叔赵婶屋里,染染在犹豫片刻后,推开母亲房间。

  这个房间让她感到非常不舒服,不管是空气里充斥的腐靡气息,还是杂乱的床被和血迹都让她深感痛苦,前脚踩进去,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就像灌香肠似的不断往她耳里钻。

  不管母亲如何待她,染染都不忍她被凌虐,就算只是个陌生女子被虐至死,她都无法忍受。

  强忍恶心,她打开一个个抽屉、柜门,连最不愿意碰触的床铺都逼迫自己爬上去,但她只翻出些许金银首饰和十几两碎银。

  想过片刻,她走到密室前,书柜打开之后再没有关上,趁着日光正好,染染走进去。

  她看见角落处的包袱,俯身拾起打开,里面有两套衣鞋和三百多两银票,衣鞋的大小很确定是为哥哥准备的。

  不管是居安思危还是见微知着,母亲肯定提早就在防备着些什么,否则不会建一个密室,更不会连包袱都打理好。

  抱紧包袱,仰头看着密室,倘若母亲知道自己惹上什么、将会遭遇什么?为何不当断则断?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维护她的爱情?

  因为……相信那个男人?

  想不通,摇摇头,她抱着包袱走出去。

  回到哥哥房间,发现他已经清醒,把饭都给吃了,她迅速拉出笑容,放下两个包袱,蹬着小短腿费力爬上床铺,她一路爬到他身边,掌心贴上他额际。

  这个动作荀湛很熟悉了,垂眉低眼、冷得像冰块的少年,静静感受掌心的些许温暖。

  「不发烧了,哥哥还不舒服吗?」染染软软糯糯的声音,像甜粥也像软糖。

  「包袱哪里来的。」他的眼神自带冰刀威力。

  「哥哥够吃吗?还饿不饿,我再去给哥哥煮?」

  「谁告诉妳我要离开的?」

  「竹竿太高,棉被挂不上,我把被子晒在长凳上,晚上再收进来?」

  两人的对话没有交集,荀湛不说了,冷着脸对着染染。

  对于哥哥的臭脸,她始终无法免疫,不管前世或今生。

  在前世、在后来的后来,他们的感情非常好了,每次她发脾气,哥就昵称她「母老虎」,说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母老虎,他愿意当饲养员,好好把她养起来,但是现在他成了驯兽师,两记眼刀、一张臭脸……母老虎只能乖乖跳火圈。

  「哥哥不走吗?要是坏人又来怎么办?」

  他不完全满意她的回答,她再加码。「我怕鬼,家里没大人。」

  好吧,怕鬼是人性,他勉强同意。「包袱呢?」

  「书柜后面找到的。」

  「妳进去娘房间了?」

  她点头,头很低、低到下巴贴上锁骨。

  她竟然敢?那屋子曾经……她是傻还是胆子肥?「不害怕?」

  「害怕。」她乖乖回答,努力表现得像五岁幼童。

  唉,她又不是黄瓜,刷了漆就能装嫩,萌这种东西是自然天成的,装得不好就显得矫情,她,难呐……

  「害怕为什么还要去。」

  「染染保护哥哥。」她猛地抬头,把眼睛张得又圆又大,努力让他看见自己的真心诚意。

  几句话,冰层微微融化,一丝尴尬浮上。这话听起来有趣,但荀湛笑不出来,因为他确实被保护了。

  同样的经历、同样的恐惧,同样被关进密室里,然他生病了,她却不敢病,坚持把笑容挂上,肩负照顾他的责任。

  荀湛抿唇不语,染染偷觑冰山容颜,在生气吗?还是在计划如何抛弃自己?

  心慌乱,她试着鼓吹自己,好好向哥哥阐述自己将会很有用的事实。

  但他会相信?会理解?会改变主意?

  只见她细细的眉毛越皱越紧,漂亮的小脸压出苦瓜褶子,还不停偷瞄自己。

  荀湛心头微软,欺负小娃娃,算什么啊?

  他撇撇嘴道:「今晚我们离开吧。」

  他说「我们」,所以他没打算丢掉她?

  瞬间她眉开眼笑,小小的身子往前扑,短短的手臂搂住他的脖子,憋在胸口的焦虑化成泪水,刷地往下流,温温的泪液滑入衣衫间,带起浅浅寒意。

  她太激动了,激动得全身簌簌发抖,猛点头道:「谢谢,谢谢哥哥。」

  浓眉紧蹙。她哭了?软软的头发磨蹭着他的脖子,有几分痒,他固定她的头,问:「谢什么?」

  「谢谢哥哥要我。」

  一句话似乎提醒了他什么,荀湛垂下眉睫,表情意味不明。

  染染急道:「我保证会乖、会听话,保证会做很多事,绝对不哭闹,我……」

  听着她的保证,莫名其妙地,他的心又泛酸了……

  夜风呼呼吹着,黄叶纷纷坠落,夜枭站在枯枝上发出几声低鸣,乱葬岗充斥着诡异气息,未走近,尸臭味已侵入鼻息。

  常有路过的人说起,此处鬼魅横生、群魔乱舞,夜里万万不可靠近,否则沾上鬼气,诸事不顺。

  但便是鬼魅横生、群魔乱舞,荀湛和染染也必须靠近,因为他们的亲人还在这里。

  强忍恐惧,染染抓住哥哥的衣角,一步步向前挪移,荀湛举着灯笼,依赖那点微弱火光,在乱葬岗里四处搜寻。

  幸而那群凶徒行事敷衍,从荀府方向走来,刚看到地儿就把尸体扔了,连刨两捧土掩掩都不曾,因此兄妹俩很快就找到母亲等人。

  染染和荀湛看到母亲时,一只恶狗正在啃噬着母亲的尸身。

  荀湛从地上抓起一截枯枝朝恶狗砸去,那狗已经饿上好几顿,好不容易找到食物,哪肯轻易放弃?恶胆起,它压低躯干朝他们低吠,作势要扑过来。

  荀湛肌肉紧绷,右手摸到胸前匕首。

  染染看一眼荀湛,心想他还病着,肯定不是大狗的对手,但总不能任由它吃掉母亲尸体,所以她明明吓得两条腿直抖,还是不断催眠自己,流浪狗最是欺善怕恶,只要声势比它强就能获胜。

  在荀湛尚未动作之前,她深呼吸,把所有的勇气全都鼓起来,弯腰捡起脚边的粗树枝高高举起,再吸一口气,她发疯似的朝大狗跑去。

  「啊——啊——」

  表情狰狞、目光狠戾,手里的树枝不断挥舞,彷佛她不是孤军奋斗,而是背后带领着千万士兵,黄沙滚滚、万马奔腾,土地为之震动。

  狭路相逢勇者胜,不管对人对狗都是一样的道理,最终的胜利者往往是胆敢豁出一切的那个!

  咆哮声一阵紧接着一阵,她运起脚下风火轮。

  荀湛被吓到了。染染在做什么?那么小的个头,野狗跳起来一扑就能咬断她的喉咙,不要命了吗?

  情况不容他细想,丢下灯笼,拔出匕首,跟在染染身后跑。

  但……是狗太弱,还是染染太强?战争尚未开始就结束了,野狗竟然被她吓得呜咽几声,逃跑了。

  这个结局任谁都想不到,荀湛傻了。

  看着夹着尾巴跑掉的野狗,染染先是一怔,然后呵呵、呵呵……越笑越大声,到最后骄傲捧腹,笑得前俯后仰。

  真的唉,爷爷没骗人,对付恶犬最好的方法就是比它更凶、更狠。

  危机过去,荀湛气极败坏。她怎么敢?她有没有脑子?她怎能……

  他咬牙切齿怒喊她的名字,「荀染染!」

  听见荀湛的声音,染染心底猛地冒出一句「死定了」!

  笑声戛然而止,黑线瞬间浮上,她怎会忘记自己是娇娇嫩嫩的五岁小童?

  「荀染染,妳给我过来。」

  过去……吗?卡、卡、卡……她全身僵硬,颤巍巍地转过身,在看见哥哥那刻,用力掐上大腿,泪水立马狂喷。「哥……」

  是她疯了还是他疯?刚才她不是还在笑,难道是他的错觉?何况他还没开始飙骂,她哭什么?

  染染没有过来,他快步过去,一把提起她的衣襟,本想凶个几句,没想她居然全身瘫软如烂泥,如果不是他还拉着,她整个人就要滚到泥地里了。

  「妳干什么?」怒斥同时,他把她提上来,她顺势抱住他的脖子,腿缠上他的腰,软软的小脸贴上他颈窝。

  「哥哥,我腿软……」嫩嫩憨憨的嗓音,把他的心给软化了。

  她的话勾得他想笑,原是一时意气,她并没有那么勇敢。

  「以后碰到这种事,不要强出头,有哥在!」

  这话真好听,也真教人安心……

  「染染要保护哥哥。」她再度重申。

  又是这句,她凭什么保护?有什么本领保护?他从小就独立,没想过依赖任何人,更别说保护这种示弱字眼,但她口口声声地说、实实在在地做,让他……无所适从。

  视线转过,母亲的尸身惨不忍睹,她的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无法蔽体,半裸的身体布满大大小小的紫斑,左手右脚折了,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躺着,是被硬生生掰断的吗?

  母亲死不瞑目,瞠大的眼睛已经混浊,脸上怨气密布,那群……

  「禽兽!」荀湛咬牙。

  没有人愿意回想,但母亲的惨状令痛苦爬上眉睫,彷佛那日的事再度上演。

  染染抓住哥哥的衣角,紧紧抱住他的大腿,荀湛握紧拳头、青筋暴露,愤怒在血管里奔窜,满身尽是杀气,唇舌间再度尝到血腥,眉目间带着欲杀人的狠戾。

  他的怨怼一览无遗,染染能理解他的心情,她仰头看着哥哥,伸手轻轻裹住他的拳头,为他平息怒火。

  低头,他看见她温暖的目光,以及不及收拾的泪水。

  她在为母亲伤心?即使不曾被善待?心一酸再酸,因为她的良善……

  「我们把母亲埋了,可好?」

  「好。」染染乖巧回应。

  他们陆续找到赵叔、赵婶和赵虹的尸体,合力将他们拉到空地上。

  两人从附近捡来许多干柴,覆在尸身上,浇上染染随身携带的烧刀子。

  那是担心哥哥又发烧特地备下的,现在恰好派上用场。

  干柴、烈酒,以及夜风助长,火焰迅速窜上夜空,火光阻止恶狗聚集,也照亮染染和荀湛稚嫩的脸庞,他们看着火苗一寸寸吞噬着家人,两人无语,唯有哀凄在眼底现形。

  最终火光式微,荀湛铲了骨灰、收进小酒瓮里,寻一方土地埋下,双手合十低声默祷。

  染染闭上眼睛,不说话、不乞求,只愿他们一路好走。

  荀湛发誓,此生定会为他们报仇,不管五年、十年或花上一辈子,他都会竭尽全力让凶手得到报应。

  「走了。」他说。

  荀湛迳自往前走,染染背起包袱快步追上,她来到他身边,牵起他的手,认真说:「不怕,哥哥还有染染。」

  他还有染染?唇舌间渗入些许苦涩,他怎么可以「有」她?

  今晚的月亮很圆、很高,夺走了星子的光辉,一大一小两个长长的影子跟在他们身后,交握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过……

  年轻就是宝,吃得下、睡得香,在上船后的第三天,荀湛身体恢复了,每天天未亮就到甲板上练拳。

  海上的旅程很无聊,除了吃睡没别的事可做,于是他手把手教染染认字,然后发现……如果真有「天上星宿下凡尘」这回事,染染才是真正的星宿。

  她学什么都飞快,字讲过几遍就能认得,写上几回就能歪歪斜斜描字形,她厉害到连邹叔都夸奖,「这要是个男娃儿,日后定能光宗耀祖。」

  邹叔是这艘船的船长,身子壮得像头牛,整个人被太阳晒得像黑炭,看起来有点年纪,事实上他还不到二十五岁,去年刚说上亲事,这回返家就该把新娘给娶回来了。

  怎地成亲得这么晚?没法儿,他满脑子想赚钱,想给家里起大屋、买良田,好让父母、弟弟妹妹过上好日子,这才一路耽搁到现在。

  荀湛觉得,身为老师,能得英才而教之,是件值得高兴骄傲的事,但身为早慧孩童,是幸运吗?他不这么认为,自己便是早慧孩童,虽然能从父母亲身上得到更多关注与期待,但他更羡慕弟弟。

  弟弟傻傻的什么都不会,成天说憨话、做笨事,却活得无比自在惬意。

  是的,他曾经有一个弟弟,死在……染染现在的年纪。

  他长得没有自己好看,没有自己聪明,偏偏那张笑脸,总能哄得所有人对他怜爱疼惜,就像染染这样。

  看着五岁的妹妹,他想起五岁的弟弟,他发呆,呆得太明显。

  染染把头从书里拔出来,发现他眼底浓浓的忧郁,他在想什么?

  她跳下椅子、企图上前安慰荀湛,没想到天生平衡感糟到爆,华丽丽地摔倒了,脸朝上背往下,人在地板转上三百六十度,定下来的同时,手脚举向半空,像被翻了肚的乌龟。

  那糗样……噗地,他忍不住大笑出声。

  荀湛笑了?那是打穿越以来,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的正向表情。

  哥笑了唉,真好……那是不是代表他的心情好一点点?

  她想加码他的笑,于是翻身站起来、冲到他面前,像只跳蚤似的跳个不停,她噘嘴耍赖,指着他质问,「干么笑?我摔倒、摔一大圈,你干么笑……」

  这种带着萌的任性很难耍,但很显然,她成功了。

  因为他笑得更用力、更捧腹,然后笑得……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将她整个人提起来,收进怀里。

  她顺势撒娇,「哥哥,屁股痛。」

  他笑着点点头,她的掌心捂住他的嘴,认真说:「哥不笑。」

  「好,不笑。」他顺应她的要求,但嘴上说不笑,却还是忍不住弯眉头。

  他的笑真好看,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看得她犯傻。

  她傻气的模样更可爱,看得他视线转不开,她抓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屁屁上。「哥,呼呼。」

  他照做了,大大的手掌揉着她小小的屁股问:「干什么不好好坐椅子念书。」

  「不能念。」她鼓起腮帮子,表情可爱到让人想捏两把。

  「为什么不能念。」

  「再念,邹叔又要说我神仙下凡,怎么办?」

  「有什么好怎么办的?」从小到大,这种话他听多了,也没听出个毛病来。

  「要是太骄傲,惹哥生气,不要我了,怎么办?」

  她非常担心这事,每隔两天就要提一回,若他肯说「别乱想、没人不要妳」,那么她自然就安心了,但这样的话他半句不说,并且多半时候,脸上还会带点便祕神情,直勾勾地望着她,彷佛要把她的灵魂抽出来看个透澈似的。

  这样的反应让她无法安心,只好一提再提,果然还是一样,他避开这个话题。

  「技多不压身,多读书有好处。」

  真是教人伤心的回避,他还是盘算着如何将她脱手?

  一次两次三次的试探累积出经验,令染染明白,被抛弃似乎是势在必行,可是……不想啊,上辈子他们早已约定要永世不分。

  压住伤心,脸上笑得更加灿烂。「那哥哥要一直一直教我念书,等长大,我女扮男装去考状元。」

  同样地,他刻意将「一直一直」给忽略掉,直接回应后面那句。「妳当监考官是傻的,女扮男装?脑袋在想什么?」

  唉……她在心底叹口气,顺着他的意愿回应。「不行吗?会砍头吗?如果考中状元,皇上就会免罪吧?」

  「状元?呵,进考场之前要先搜身。」连卷子都拿不到,还梦想当状元?

  「全部脱光光吗?」

  「不是,但女子不能让男人碰触身子。」

  「不能吗?」她想了想,往前一趴贴在他身上,抱住他的脖子,小短腿往他腰际一勾,直接触碰个过瘾,小小的得逞让她笑弯两道细眉毛,「明明就可以呀。」

  说完再度加码,捧住他的脸用力啵一下!

  脸上甜甜、心却酸酸,她想,就算月老糊涂,就算他们注定无缘,那么藉着妹妹身分,占一把小正太的便宜,也不枉此生一遭,毕竟他们是亲兄妹,她又年纪小,再亲昵不过如此。

  荀湛愣住,他竟然……被亲了!从来没人这样对他做过,她怎么可以?

  他直觉闪躲,她笑着用嘴唇追逐,小小的、软软的嘴唇每次贴上,她就得意地咯咯笑不停,笑声很甜很清脆,也很诱人开怀,忍不住地,他笑了。

  被她亲,感觉挺不错……

  于是一个不小心,她发觉他的闪躲只剩下形势,缺乏真心意图之后,她亲了又亲、越亲越用力,最后索性抱住他的脸,往他的嘴唇盖印。

  这次他不只感受到软软、小小,他还感受到甜甜,甚至连面对她时的复杂情绪都瞬间散去,他对她,再也无法如过去般冷漠以对。

  他再度发愣,不过笑在眉梢眼角荡漾、在心头注册,他的唇有了强势占领者。

  第三章 船上的甜蜜相处

  「好好吃饭!」荀湛带着染染上甲板,付了十文钱,和船员们一起用饭。

  安顿好染染后,他往矮凳上摆好碗筷,两人席地坐着,但是她不吃自己碗里的,伸长脖子看着哥哥,再凑到他碗边恳求,「一口就好。」

  同样是面,但他的面碗上头浇了红红的辣椒酱。

  「不行,小孩不能吃辣。」他拒绝,然后咻地吸一大口面,麻辣的面条在唇齿间搅和,太过瘾!

  染染在心底无声大喊——就是要辣啊!五更肠旺、麻辣鸳鸯锅的滋味快要在她的海马回里消失,她必须认真复习。

  明明不能喂的,但她亮晶晶、圆滚滚的眼珠子里面写满盼望……不忍拒绝啊!

  「辣到了别哭。」他妥协挟起一根面,她仰起头把面给接了。

  小孩舌头不经辣,她飞快吸、飞快咬再飞快吞,吞下去之后绕着船舱猛跳,一面跳一面喊,「好辣、好辣、好辣……」但是辣得好爽!

  跳完一圈后,她又跑到他身边,再求,「一口,一口就好。」

  唇都肿了还贪嘴?他别开脸却忍不住笑意。「不行,会辣。」

  「一口就好。」

  「妳已经吃过一口,再吃就是第二口。」他试着讲道理。

  她从善如流,伸出两根白白的小指头说:「第二口就好。」

  她拉着他的衣服,往他怀里钻,惹得他无能为力,只好再喂第二口,再看她跳一圈,再喂第三口……到最后对于「拒绝妹妹」严重缺乏能力的荀湛,往她碗里加入一小匙辣椒酱,两碗红通通的面,两张满足表情。

  胃热、心足,这天他们都忘记歹徒入侵的经历。

  不爱笑的他被她的香肠唇逗得一笑再笑,最后前俯后仰,哈哈大笑起来。

  自尊受损,她再度质问,「干么笑,嘴嘴痛,你干么笑。」

  大男孩的无忧笑声和小女娃的娇甜质问,在海风中张扬,惹得船员失笑不止。

  但这份快乐没有维持太久,下午染染拉肚子,还微微发烧,身子不舒服让她越发依赖撒娇,整个晚上也不敢哭,就是在床上翻来翻去、咿咿呜呜地呻吟着。

  荀湛心疼极了,用被子将她裹起,抱着她在甲板上走来走去,他一面走一面为她拍背,再一面轻声背着诗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海浪静了,微微的波浪、微微的起伏,染染被抱在怀里,像置身摇篮,闭上眼睛缓缓入睡,少年瘦削的身子,被皎洁月光拉出一道长长的黑影……

  她越来越过分,睡觉赖在他身上,吃饭赖在他身上,现在连读书认字也赖在他身上。

  他刚坐定,她就像爬竿似的往他身上爬,偏偏天生平衡感很烂的她,好几次差点儿摔下,但他总能在危急间,长臂一抓,把她抓回怀里,于是,她爱上爬竿这项体能活动。

  这天她又稳稳当当地坐在他膝上,背贴紧他胸口。

  「下去。」他突然翻脸。因为发现习惯成自然,他竟认同自己是她的坐骑。

  「不要。」她拉过他的手当安全带,紧紧圈住自己。

  「为什么不要?」

  「这里是我的龙椅。」她拍拍他的大腿。

  龙椅?她还真敢说!他想把人提下地,但她发挥八爪鱼的功力,硬是让自己留在哥哥怀里,最终某人抗争宣告失败,因为没有人敌得过她的可爱。

  她成功地安坐在龙椅上,由他翻书、念书,她一字一句慢慢跟。许是龙椅太舒服,以至于染染忘记藏拙,在跟着念过一回后,上头的字,她竟然全都记住了。

  于是荀湛深信「龙椅学习法」是一种优秀的教学方式,从此他的双腿成为她的专属椅子,他的手变成她的书架,而她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享受起哥哥的服务。

  他们一起洗脸、一起刷牙、一起换衣服……好啦,她有一点点小害羞,但她是小孩子,本来就该被照顾,就算让哥哥看几眼裸体也不吃亏,她也享足了视觉福利,谁让哥哥年纪轻轻就有令人垂涎的六块肌。

  窝在他怀里,看着他抓起自己的脚,先吹两下,再用帕子擦拭上头的细沙,动作细心、表情专注,她笑弯眉头道:「哥,染染爱你。」她什么都明白,但她的感情无法自控,只能将一切压下,这辈子做一个疯狂崇拜、敬爱兄长的妹妹。

  闻言一怔,莫名地胸口涨起饱饱暖暖的感觉,他假意斥责,「女孩子别随便说这种话。」

  「没有随便说,染染只跟哥哥说。」她郑重表态,并且为了表达郑重度,附赠香吻一枚,以兹证明自己真诚无伪。

  所以是只爱他,不爱旁人?眉眼间瞬间柔和,他的严肃被她哄没了。

  染染现在很有本事了,能从缺少表情的臭脸看出对方心情,知道现在是晴时多云偶阵雨,还是台风前夕的宁静。

  这会儿她确定哥哥心闷,是乌云飘来、天色微暗的天气。

  心理影响心理,不想生病,就得随时随地保持愉快。

  她拿一枝毛笔绑上线,线的另一端系上一块馒头,钻进哥哥张开的两条长腿中,举高毛笔说:「哥哥,钓鱼。」

  荀湛看着毛笔想笑,是日日看着船夫钓鱼也想试试?

  他接过「钓竿」,正想解释这么短的线钓不上鱼,她推高他的手,只见一块白白的小馒头在空中荡啊荡,她仰起头,一蹦一跳地张嘴咬饵。

  她把自己当鱼了?直觉地,他还真的甩起钩,想钓起这只小小鱼,她一跳、两跳,都没咬到饵,但她不生气,反而还笑得很开心,娇柔软嫩的笑声把他的心闷给甩进大海里。

  他终于明白,为啥那么多人喜欢逗猫,因为真的很疗愈。

  船在码头靠岸,邹叔命人告诉乘客,可以下船溜一溜,午时之前上船就行。

  这是艘商船,邹叔脑袋特别好,不像旁的船长,载一船货直接送到目的地,赚取船资。

  他直接当起老大,从南到北选几个驻点,A点进货B点卖,B点进货C点卖,这样一路买买卖卖,从南方到北方,挣的是一趟船资的数十倍。

  缺点是,自己当老板,资金自然没有人家雇船运货的大老板多,因此货物往往载不满一艘船,他也不浪费,将多余的空间改成舱房载运客人。

  今儿个停船,就是把商家订的货给送上,再将之前订的抬上船,好往下一站换银子去。

  于是乘船多日的船客们,有了下船走走的机会。

  一趟平淡无奇的行程,因为船长的业务,让船客能够到不同的地点走走看看、增长见识,那口碑自然是一传十、十传百,因此船资虽比旁的船只多上一倍,却也是一票难求。

  望着随意搭在岸上的船板,和下面荡个不停的海水,平衡感差到爆的染染吓到不行,她对着已经上岸的荀湛喊,「哥哥、哥哥……」

  荀湛转身看着趴在船缘,打死不敢踩上木板的染染轻笑不止。

  「哥哥抱抱。」见哥哥看着自己,她跳着把双手抬高高。

  「自己过来,不要害怕。」最近发现她越发依赖了,这可不行,必须训练她独立,否则以后他不在,她怎么办?

  「不要,哥哥抱抱。」她耍无赖,噘起嘴站在船头,可怜兮兮的目光对上哥哥。

  「别怕,哥哥在这里接妳,快过来。」

  「不要不要不要,哥哥抱!就要哥哥抱!」她暴跳,又成了只跳蚤。

  邹叔看着两兄妹对峙,笑弯浓眉毛,他也有一个爱撒娇、爱耍赖的妹妹,也老是哭哭闹闹非要他屈服,他每次都妥协,养得她不知天高地厚。

  爹娘为此把他念到臭头,可他想啊,有什么关系?如果人人嫌弃、没人肯接手,那就一路养着吧,养在身边撒娇耍赖也不错。

  可是妹妹死了,在他上船的时候。

  那一趟,他给她带很多首饰珠花,给她买漂亮的花布,想讨她欢喜,可是回到家乡,迎接他的是一捧黄土——他失去自己最宠爱的妹妹。

  「行了,过来叔抱。」邹叔弯下腰,冲着染染笑。

  但染染噘起嘴巴,盯住岸边的哥哥一语不发,看着看着眼睛红了,看着看着红唇憋出委屈了,「哥哥说,女孩儿不能让男人碰身子。」

  一句话惹笑了邹叔,他转头朝荀湛摊手。「我没法子,自己的妹妹,自己疼、自己哄。」

  荀湛叹气,暗骂一声固执丫头,踏着木板走回船上。

  看见荀湛过来,她展开双臂朝他狂奔。

  他其实有点生气,不满她的倔强娇气,因此她跑近时他没弯腰把人抱起,而是一把揪住衣襟将她提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被这么抓,着实令人没面子,就算只有五岁也有自尊要顾,但是染染没有生气,她发出娇甜软嫩的咯咯笑声,在被抓到哥哥胸口时,手一勾、身子一翻,顺利抱住他的脖子,啵地亲上哥哥的脸。

  她眉眼弯弯,得意非凡。

  邹叔见状呵呵笑起来,如果是他的妹妹……也会这样耍赖。

  看着染染,荀湛想,她的嘴巴一定自带蒙汗药,要不怎会每次被亲过,他的脚步就摇摇晃晃,心也跟着迷糊起来?

  染染在铺子前一动不动,看着贩售的甜食,久久无语,真的是……很不美啊,不美到勾不起食欲,如果她来当老板,肯定要把每种吃食都搞到花哩胡哨。

  莫怪她,谁让人家是学商品设计的。她的毕业展作品,做的就是一百零八道甜点,每道甜点都设计出跟市场截然不同的造型。

  为了毕业展,她窝在「午。后」的厨房里大半年,跟着从法国学成归国、开甜品店的堂哥一道一道学做甜点。

  毕业展过后,她顺利得到一份广告公司的工作,她把设计出来的作品给堂哥,花俏的甜点炸开了「午。后」的知名度,从此成为排队名店,一位难求。

  想到堂哥,不免又想到希望子孙继承家业的爷爷,爷爷的「阿霞饭店」,经营了五十年,店面不大,只能容纳六、七十人,卖的是古早味台湾菜色,来的都是老饕客,逢年过节订外送席面的多到让爷爷忙到年夜饭都没得吃。

  店名叫阿霞,是因为奶奶名字叫阿霞。爷爷为奶奶学做菜,奶奶为爷爷坚守一世誓约,那是间很有爱的餐厅。

  两个儿子都固执,非要走自己的路,爷爷只能把希望放在孙子孙女身上,因此从小就把她和堂哥往厨房带。

  八岁时她就会做鱼翅羹、八宝饭了,厉害吧。

  可惜堂哥和爸、叔叔一样固执,比起做菜他更爱做甜点,而她……哪个女孩喜欢在厨房里熏出一身油烟?

  「阿霞饭店」点熄灯号那天,爷爷眼泪鼻涕齐流,哭诉自己一番心血付诸东流。

  奶奶安慰他,「别人煮的菜我又不爱,我只喜欢你做的啊,餐厅有没有继续开无所谓,重要的是,我知道你用一辈子的坚持,为我守住阿霞饭店就够啦。」

  那真的是一家很有爱的餐厅……

  看着铺里的甜点,染染想起爷爷奶奶和堂哥,但荀湛看着看甜点的她,却想起那块被踩进泥里,还被她飞快放进嘴巴、吃得津津有味的糖。

  「想吃吗?」他问。

  她点头。「想吃。」

  「妳乖乖的,就给妳买。」

  闻言她立马站直,说:「染染乖。」

  「等一下自己上船,不能老要人抱。」独立这件事,刻不容缓。

  她怕水啊,若是这身子平衡感好一点,还可以勉强一试,但……她很想有点骨气,不食嗟来食……尝尝吧,如果自己做的味道更好,许会赚进她在这时代的第一桶金。

  「好。」她应得飞快,却想着没有人会相信一个五岁小孩的承诺吧。

  她干脆,他也大方,拉着妹妹进铺子。

  看铺子的大姊姊貌美如花,只可惜一张脸像十二月的下雪天,和荀湛的冰山脸有得拚,旁边一座胖墩子不断找话同她聊,但她爱理不理,半句都不搭。

  然而兄妹俩一进铺子,貌美如花的姑娘一双眼睛当的大开,小心脏跳啊跳,雪停花绽,春天立马到来,她离开柜子对兄妹俩发送热情。

  她不停找话同荀湛说,一颗其貌不扬的糖都被她介绍成仙丹了。

  冰山美人变成火山熔岩,胖墩子满腹不悦,当中几次企图插话,却屡屡被女神打枪,自尊扫荡。

  荀湛没理会两人,眼里只有染染,看着身量短小的染染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吐舌头的模样像只小馋猫。

  弯腰,他把她抱起来,他抱她抱得熟门熟路,她也被抱得熟门熟路。

  一上哥的身,两手就往他的脖子扣,两颗头颅自然而然贴在一块儿,然后荀湛就闻到了她身上甜甜的香气。

  「想吃什么?」荀湛问。现在他强烈怀疑,除了亲亲,她的拥抱也掺了蒙汗药。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她连指了几样。

  「每样都包一斤。」他从善如流。

  荀湛承认,自己有补偿心态,承认那块扔在泥里的糖块让他有罪恶感。

  以后不会了,她再不会缺糖吃,再不会被欺负,再……她将会回家,会过得很好,会被家人疼爱,所有苦难将在这段旅程之后终止。

  哥的大方让染染瞠目结舌。

  哇咧,不能每种包两颗吗?它们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可口。

  她发愣的傻样儿看得荀湛想笑,问:「还有其他想要的吗?」

  「没有!」她连连摇头。「哥哥……」

  「怎样?」

  「我们家很有钱吗?」包袱里只有三百多两、不是三千多两,得省着用,日子才能过得长久。

  并没有,但……他再也不要让她连一块糖的滋味都只能靠想像。轻弹染染额头,声音中透出笑意。「小孩子别管钱的事。」

  她露齿一笑,明白那是哥哥的宠爱。无妨,钱花了能再赚回来,重要的是他对她态度已经不同,连日努力终于获得成绩,他开始喜欢她、愿意宠爱她了?

  感情是处出来的,或许他对灾星仍存疑虑,但日复一日,感情深了、感觉浓了,届时他会认定灾星之说是无稽之谈吧?

  轻蹭着他的颈窝,浅浅笑开,她认真说:「哥哥,染染真爱你。」

  他早已被洗脑,洗得相信她很爱他,并且她的爱专属于他。

  清洗过的大脑,一天一点喂进被爱的幸福感,喂得他相信——自己值得。

  还以为再没人在乎自己,还以为自己的存在不具意义,然而她的爱让他空荡荡的心满了、溢了,明明糖还在柜子上,甜味儿已经在他嘴里蔓延。

  荀湛牵着染染走出铺子,没几步就发现胖墩子挡在前头,猪肘子插在腰上,怒火在猪头上张扬。「你是从哪里来的?」

  荀湛连理都不想理他,拉着染染准备从他身边走过。

  没想胖墩子挪挪脚,他身后的数名小厮散开一站,将街道给占满。「你可知道我是谁?」

  「知道。」染染嫩嫩的声音回答。

  胖墩子视线往下移,看见染染抬高高的小脸蛋……真可爱,哪来的漂亮娃娃,让人想要往她脸上捏一把。

  「妳知道?」胖墩子口气中多了两分柔和。

  「知道啊,哥哥叫天蓬元帅,字悟能。」

  噗!荀湛刻板的脸歪了,来不及阻止的笑脱口而出。

  胖墩子一听,脸色转青,哪儿来的臭小鬼,竟敢当众讽刺他?也不想想他姓啥名啥、是谁家公子?他爹可是县太爷,谁看见都要矮两分!

  恼羞成怒,他举起胖肘子正待揍人,没想大腿处……

  低头,臭丫头竟敢咬他?她的牙是啥做的呀,怎会……痛啊痛啊!他下意识动手推染染,未想荀湛更快,抓住他的手臂往后一扭,扭得他鸡猫子鬼叫。

  「啊!疼疼疼……放开!」

  荀湛问:「还想找麻烦吗?」

  「不找了,绝对不找了,发誓不找了。」

  荀湛轻哼一声、松开手,没想「悟能」记忆力不好,手刚获得自由,立刻往后退几步,一面退一面喊,「给我打,往死里打!」

  荀湛将染染提到背后,道:「抱好。」

  接收到指令,染染手脚并用,让自己牢牢巴住,紧接着人肉云霄飞车开动,他左跳又跳,拳打A、脚踢B,凌厉目光吓倒C……

  哇哇哇!染染震惊她家哥哥是张无忌、是郭靖,是了不起的大英雄,至于「悟能」……他的手下和他一样很无能,三两下功夫倒成一片,台风来的文旦都没有掉得那么快。

  眼看状况不对,「悟能」立马转身逃走。

  直到人走远了,脸奇臭无比的荀湛,将后背的染染提到前胸,用力掐住她的脸,问:「谁让妳咬他的?」

  她可怜兮兮、委屈巴巴地低下头,说:「染染要保护哥哥。」

  「哥有这么不济,需要妳保护?」

  「对不起,哥……」

  「以后再有人欺上前……」

  染染识时务,迅速接话,「立刻关门,放哥哥。」

  这是拿他当恶犬了!他忍住笑,刨她一眼,她不敢接目光,头垂得更低了,被他掐过的地方一片红,小丫头的脸实在太嫩。

  「以后有事,躲在哥哥后面,记不记得?」

  虽然心疼,他还是硬敲她额头一记,这记吃不记打的家伙,上回那只恶犬的事才经过多久,前头应好后面立马造反,不修理修理,下回碰上肯定照旧。

  「记得。」说完,她立刻呸呸呸、连呸上好几下。

  「做啥?」

  「满嘴都是猪油。」啃猪腿啃出来的。

  噗!她又把他惹笑,好像越来越容易,容易让他把心房给敞开……

  等兄妹俩站到船板前头,她一动不动,大眼睛紧盯住海水,吸气吐气再吸气吐气,但不管她吸几百口气都一样,怕呀!

  她巴巴地望向哥哥,嘟起红红的小嘴唇,两手举高高。

  就知道,应归应、做归做,她是个言行不一致的坏家伙。

  荀湛失笑,弯下腰把她抱起来,一抱高她就笑开了,笑意从眼底流淌到嘴边,整张小脸都给淹了,还一路淹上他的眉眼。

  冷酷的他、沉稳的他、不喜与人打交道的他,被一颗小灾星给融掉坚硬外壳,透出些许柔软。

  荀湛不再发烧,但总在恶梦中惊醒。

  而因为穿越、严重缺乏安感,导至浅眠的染染,他受惊便也跟着清醒。

  「哥哥不怕,染染在。」

  五岁小儿说这种话没有半点说服力,偏偏他就是听进耳里,然后闭上眼睛。

  他其实没有入睡,只是运行内功让呼吸变得沉稳,变得像熟睡般。

  见他熟睡了,她便会轻拍他的胸口,在他耳边唱起《冰雪奇缘》。

  Akingdomofisolation

  AnditlookslikeI'mtheQueen

  ……Well,nowtheyknow

  LetitgoLetitgo……

  一次两次过后,「沉睡」的他也能在心底轻轻跟着哼唱。

  「LetitgoLetitgo,Turnawayandslamthedoor,Idon'tcare,whatthey'regoingtosay……」

  即使他并不知道这些古怪的发音都是什么意思。

  哼着歌,拍拍他的胸口,染染知道,一个孩子应该尽情奔放快乐;染染知道,没有人会天生冷漠,但他身上戴着名为仇恨的枷锁,让他无法恣意地当个孩子,这样的他、教人心疼。

  她不知道最终的最终,他会不会抛弃自己,但是她愿意还在他身边时,努力当个小太阳,融化他心,让他有勇气放开手、挣脱一切……

  「Andthefearsthatoncecontrolledme,Can'tgettomeatall……」

  「行李没拿,银票还在,放心,哥哥不会离开。」

  同样的话,染染对自己说过几十次,今天船只再度靠岸,但荀湛没有带染染下船,他把她留在船上,叮嘱她好好在船舱里等他回来。

  临行他还给她布置了功课,让她有事可做,所以他会回来检查功课的对吧?所以他不会把她丢下对吧?所以哥只是去……办事,事情办妥,他就回船上,对吧?

  她一次次问自己「对吧」?再一遍遍点头回答自己「没错」。

  她很焦虑、很忧心,小小的步伐越走越快。

  午时快过了,邹叔让船员一间间船舱巡视过,确定船客有没有全都上船。

  邹叔进入船舱,他担心吓到小姑娘,口气尽力地温和,「染染,妳哥哥有没有说要去哪儿?」

  她摇头,一摇就把眼泪给摇下来。

  「别哭,没事的,妳哥哥可能是临时有事。」邹叔抹去染染泪水。

  他的手指粗粗的、带着厚茧,脸被蹭上并不舒服,但他的善意安慰到她了。

  她哽咽问:「叔叔会不会等哥哥?」

  「会的当然会,叔叔派人下船去找找,很快就能找到妳哥哥。」

  「谢谢叔叔。」

  「别哭好不好?叔叔抱妳到甲板上等哥哥。」

  「好。」用力吸掉鼻水,用力抹去泪水,她不喜欢自己的脆弱,但想起失去哥哥这件事,眼泪自顾自往下流。

  抱起她小小的身子,邹叔又想起妹妹,心微酸微涩,看着染染的目光更添柔和。

  两人来到甲板,邹叔把她放下来,叮咛,「我喊人找妳哥哥去,妳别乱跑。」

  染染点头,她乖乖地、一动不动站在甲板上,睁大眼睛四下张望,企图找到熟悉的身影。

  不是、不是、不是……然后、看见了!

  她看见哥哥,也看见那个……她在原主的记忆库里搜寻——是他!那个每隔大半年就会出现一次的男人。

  他和哥哥拉拉扯扯,要把哥哥给带走似的,但是不行啊,哥哥不能走,她还在这里!

  染染用力挥舞双手,用力大喊,「哥哥、哥哥,染染在这里!」

  不知道是因为默契,还是荀湛耳力奇佳,他听见染染的声音了,猛地转身,他看见泪流满面的染染。

  心,酸极了,他不理解,怎么这么甜美的小丫头,老是让他感到心酸?

  染染见他转身对那男人讲几句话,那些话肯定带着决裂,因为那男人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住,好像受到强大刺激,然后哥哥转身往船头跑,他跑得飞快,染染也跟着欢快。

  多好啊,哥哥没有抛弃她!

  她又叫又跳,眼泪与笑容交织成一片教人心动的明媚春光,荀湛看见了,心又甜又酸。他一上船,她用尽力气展开双臂朝哥哥奔去,他笑着蹲下身,笑着把她抱进怀里,而在岸上的男人远远看着,脸色铁青。

  她吐了,连续两餐没吃,整个人病恹恹的,胸腹间像有条大鱼在翻腾,搅得心肝肠肺都不安宁。

  船上没大夫,荀湛急得团团转,冰冰的手心贴上她微热的额头,舒服……染染索性把整张脸都贴上去。

  荀湛皱眉,都病了还这么撒娇,「痛吗?」他忧心忡忡问。

  她勉强拉出微笑,摇头,企图摇去他的忧心忡忡。

  看着她干涸枯裂的嘴角,荀湛的心抽得厉害。

  她抬手想抹去他眉间皱折,但举到一半没力气了,手往下坠,他急忙接住,轻轻握着,凝声问:「染染想要什么?」

  「要背背。」

  「好,哥背背。」他把她背到背上,一路走一路轻晃。

  他不爱说话的,但今儿个嘴巴却张张合合说不停——

  「明天船靠岸,就带妳去找大夫。」

  「没事的,闭上眼睛睡一会儿,睡着就不痛了。」

  「别害怕,哥哥在,哥哥不会让妳出事。」

  他不停说话,从船舱走到甲板,从船前走到船后,染染听着听着,闭上眼睛、咧开嘴,她恋上他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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