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分后娘》(好个下堂妻II之三)作者:千寻
本帖最后由 泪娃儿 于 2020-6-1 19:37 编辑【书 名】满分后娘
【系 列】好个下堂妻II之三
【作 者】千寻
【出版日期】2020年02月12日
【内容简介】
拥有宛若内建照相功能的高超画技,星星并不担心穿越后的生活会有多苦,
无论是街头卖艺还是接案画像,她都能赚到不少银子,
可尽管吸金能力一流,她还是无法松懈的想尽办法挣钱,
一切都是因为她家虽然上无老却有六小嗷嗷待哺,
这个狗血的故事是这样发生的──
据说原主是跟着男人私逃的将军夫人,然后将军出意外,一家被发卖,
她这个倒霉后娘刚好被逮到,只得把几个小家伙买回家,认命养包子,
另外还有个硬要租她家房子的贵人老是看不惯她教孩子的方式,
从起先的干扰到后来被她的奇思妙想震住,成为她最得力的养娃助手,
为此她定下家规,大小男人们都听话遵守,每天日子都充满欢笑声,
本以为他们的故事会画下幸福的句点,谁知一纸赐婚圣旨瞬间让她明白,
她的爱情终究只是一出狗血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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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攒钱买到老破屋
京城南门大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二胡拉出激昂的乐声,节奏越来越快,站在画板前面、英姿飒爽的女子左一笔、右一笔,浓墨不断往上涂抹,没人看懂她在做些什么,但她窈窕纤细的身子随着音乐舞动,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音乐戛然终止,女子停止动作,她朝众人嫣然一笑,那笑……美得教人怦然心动,男人们脸上有着掩也掩不住的笑容。
女子鞠躬,将画板旋转一百八十度,倏地……
「哇!太厉害了!」
「神乎其技。」
围观百姓惊呼,那是一个男人,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笑咪咪的,模样很是可亲,重点是,他……就站在围观人群中。
「竟然画得一模一样,不可思议。」
「好!」人群中爆出第一个掌声。
「太神奇了。」
无数夸奖从人们嘴里爆出,女子笑盈盈地拿起方才用来招揽客人的铜锣,朝围观群众走去,银角子、铜钱纷纷落进锣里,这么厉害的本事,怎能不鼓励?
「小娘子,这幅画可不可以卖给我?」中年大叔走到她面前,看着画板上的自己,越看越满意。
星星笑弯双眉,古人果真是纯朴,要是她敢在二十一世纪的街头这样干,别说卖画了,对方肯定还要向她索取肖像权费。
「行!大老爷喜欢,有什么不可以。」她转身从画板上取下画。
「不知姑娘要卖多少钱?」
「大老爷觉得值多少,就给多少囉。」
星星不讲价,但众目睽睽之下,衣冠楚楚的大老爷肯定不会让自己漏气。
你以为她是随机挑人画吗?当然不是,那可是经过筛选的,她专挑看起来口袋很深的。
果然大老爷没教她失望,拿起一锭五两的元宝往铜锣上一摆,星星忙不迭躬身弯腰,笑得见牙不见眼。「谢谢大老爷赏。」
送走大老爷,一名年轻少爷排开人群挤身上前。「也给我画一幅像。」
星星细细打量对方,此人俊朗不凡,目光雪亮,颀长的身量往人群一站,鹤立鸡群、雍容贵气,这种人身分不会简单,她犹豫着,会不会一画……画出大麻烦?
原则上她一天只表演一回,就怕看多了百姓失去新鲜感,这活儿做不长久,只是此人眉目疏朗,看起来颇正直……
考虑片刻,她看一眼拉二胡的赵老头,他点头,她便也笑道:「好咧,少爷。」
钉上图纸、拿起画笔,再看一眼年轻男子,她深吸口气。
轻快的音乐响起,星星跳了两个八拍后,朝观众拍手,示意大家随着音乐和她一起鼓掌,啪、啪、啪……掌声应和着节奏,引来更多观众。
她跳舞、她画图,看似随意却都有着布局,原本只是几笔黑色墨汁凝在纸上,渐渐地形成轮廓,只是即使知道她在画人物,但画板没转过来之前,谁也看不明白。
殷祺满面笑容地看着星星的动作,深受吸引,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这姑娘不简单呐,如果让她在兄长的生辰宴上表演,肯定惊动四座。
在一个重音后,乐声停止,而默契十足的星星同时停下画笔,高举双手,一个漂亮旋身,转动画纸,不意外地,再次爆出如雷掌声。
她笑眼瞇瞇,灿烂的笑靥勾引了百姓的笑,掌声、欢呼声久久不断。
赵老头放下二胡,拿起铜锣朝百姓走去,银钱纷纷落在上头,走到年轻少爷身旁时,左边的侍卫慷慨地丢出二两银子,左边的小厮看看少爷满意的表情,不想丢钱又不敢不丢钱,在万般忍痛的情况下,放进二十文,赵老头不但没嘲笑他,反而大喊一句「多谢小哥赏赐」,惹得他脸红不已。
星星取下画作,递给殷祺,半句不提价钱,光是笑着,她就不信赏钱能少得了。
没想到,他不拿荷包,却从腰间取下玉珮……
玉珮?不会搞出什么定情信物之类的事吧?星星还在犹豫能不能接,玉珮就被丢进赵老头的铜锣里。
不能怪她自我感觉良好,实在是这个原主长得好呐,要是摆到现代,周子瑜都得往旁边让让。
在民风保守的古代,大公子、小姑娘,光是一个眼神都能发展出一篇西厢记,她不得不防。
「小娘子,妳表演这样一场能挣多少银子?」殷祺问。
「不一定,得看观众多少。」
「开个价吧,要多少钱才能请动小娘子到我府里表演。」
「那得看小少爷的府邸有多大。」她笑笑回答,不敢一口拒绝。
不管在什么时候,钱和势往往是串联的,而有钱又有势的人,往往性格带着几分变态,聪明的话,最好避免同他们打交道,否则……
听过某人在某夫人跟前一不小心放个屁,缸门被塞萝卜的传言吗?听过某姑娘长得很美丽,半路遇见某淑女,脸上直接被金钢狼三根爪子画出一朵花的奇谈吗?
要是有人非逼她把猪头画成林志玲……她绝不让自家菊花提早凋残。
「非常大。」他看着她闪闪发光的双眸,胸口一跳一跳地,大喊:选我、选我、选我……瞬间决定用荣华富贵迷上她的眼,让她对自己死心塌地。
「大到?」
「满京城没有比我府里更大的宅邸。」殷祺语带暗示,除非笨得过分,否则正常人早该听懂了。
星星确实不太笨,所以她听懂了,再大能大得过皇宫?倒抽气,猛然瞠大的眼睛对上殷祺的笑。
他得意的笑,深信没人会拒绝和尊贵沾上边儿,那代表的可是泼天的富贵呐,但他没想到……
网络发生问题,星星在画面里定格,三秒钟后,她假装没有刚才的对话,朝围观百姓说:「谢谢各位乡亲今日观赏,更谢谢大家的打赏。」
赵老头把东西收妥,她像没事人一样,画架一背,立马拉着赵老头离去。
殷祺一怔,他无法理解星星的反应,转头看向小彰子,问:「爷这是……被嫌弃了?」
小彰子低下头,不敢回答,心里却道:这么明白的事儿,爷还用问?
看着五爷眼睛一直黏在人家姑娘身上,脚步挪都挪不开,这是感兴趣了?不行不行,圣上的差事很急,这时候千万不能心猿意马。
「五爷快点走吧,还得上大理寺一趟,岳大人在等着呢。」小彰子满心盘算,去过大理寺、领回卷宗,还得把五爷送出城,不知道能不能赶在宫里下钥之前回去呢。
「知道了,别唠叨。」殷祺撇撇嘴,心想,无妨,来日方长。
星星走得飞快,转过两条街后,确定对方没跟上,才放慢脚步。
赵老头问:「星星啊,这么好的活儿,妳怎么不接?」
星星苦笑,天底下最麻烦的是什么人?
没错,是女人!就算用美拍加滤镜,并且涂上两公分的厚粉,拍出来的照片也不见得张张满意,要不是为了生计,她绝对不会选择帮女人作画,尤其……那位少爷暗指的对象可是甄嬛姑娘的同事们啊。
那不叫作画,叫作死!
「赵伯,如果前面有一个很深的坑,你跳下去了,要怎么爬出来?」
吭?话题怎么会转到这里?但赵老头一本正经回答,「求救吧,看看有没有人从附近经过。」
「别这么麻烦,只要把脑袋里面的水放出来,就会浮上来了。」
「有道理,可脑袋里面为什么会有水?」
「没有水,我干么往坑里跳?」那个地方,分明是个大到吓死人的坑呐。
赵老头听明白了,抚著胡子呵呵笑起来。
星星抹两下不存在的冷汗,从布袋里拿出半两银子给赵老头。
他连忙摇头,道:「别别别,咱们说好一天一百文的。」
他领着孙女在饭馆里唱小曲儿,爷孙俩儿唱上一天也不过五十文钱,星星找来的时候,一口气就给他这个价,还有什么怀疑的,他立马允下,孙女得攒嫁妆了,当爷爷的不得不拼一把!
没想星星大方,每回得的赏钱多,就会多给个几十上百文的,瞧瞧,两人才合作多久,他都快攒到五两银子了。
「今天加演一场啊,这么晚回去,会不会耽误饭馆的活计?」
「不会。」饭馆掌柜也是个宽厚人,耽误一点儿时间,不碍事的。
「那你快回去吧。」
「行,明儿个见。」他把画箱交给星星后,腿脚俐落的离开。
带着轻快脚步,星星心情挺美的,仰天、吐一口长气,她轻哼著曲子往锦绣画坊方向走。
她叫朱星星,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爸爸是画家,一年到头因为开画展,不在家的日子比在家多。
妈妈是漫画家,一个专注认真于画画,始终没有大红大紫,却一本初心,倾尽所有力气在画画上头的女人。
她的哥哥叫做朱阳阳,是遗传爸妈最多绘画天分的一个,但他受不了爸妈极端的生活方式,因此选择当程式设计师,养活自己没问题,养活两个妹妹更没问题,但是她们不需要哥哥养,因为老爸老妈的钱就花不完,但即便如此,她们还是选择自立自强。
为啥?因为她们是二十一世纪的独立女性啊!
姊姊叫做朱亮亮,有一度她深刻怀疑,姊姊是从外面抱回来的,因为她对「美」这件事,完全没有Fu,她人生只要有吃的,就可以过得很开心,看过大胃王比赛没,她就是那种比赛的冠军选手,除了比赛赚点小钱,再当当网红,她没别的事可以做。
对了,她全身上下跟美有关系的,是她那张脸以及让人羡慕到死的身材。
吃不胖,是天底下最好的优势。
太阳、月亮、星星都有了,就像名字代表的意义,哥哥耀眼的才能像太阳,姊姊零缺点的皮相像姣美的月亮,而她这个在夜空闪个不停,却一点点光害就能将她给遮盖过去的小星星……悲摧啊,她从小就毫无反抗地承认自己是只丑小鸭,还是那种熬过寒冬、变不成天鹅只会变成丑大鸭的家伙。
前辈子她活到二十八岁,还是一路往丑字上发展。
一个不会做家事、不够温柔、又丑得让人叹气的女人,有什么价值可言?
幸好她的基因里面还保有几分父母亲的遗传,她的脑袋里内建照相机功能,只要一眼,就能清晰地把影像留在脑子里,以及她有一双媲美Canon高端喷墨打印机的巧手,可以将图像给分毫不差地画下来。
这个本事是不是很了不起?当然,都可以列入金氏世界纪录了。
可惜在照像机和影印机发达的世代里,这个本事半点用处都没有,她很自卑、很哀伤,觉得没有活下去的希望。
爸爸安慰她,「放心,妳家老爸很有名,可以把妳养得白白胖胖。」
啊!中箭!她最大的缺点之一就是「白白胖胖」。
姊姊说:「那么胖却吃不多,可惜了,不然我们可以组成大胃王姊妹征战天下。」
啊、啊!又中箭。相信她,连吸PM2。5都会胖的她,一度有跑到火力发电场自杀的欲望。
哥哥摸摸她的头,用同情目光看着她说:「胖不可悲,更可怜的是笨,程式设计这么简单的事,居然学不会。」
啊、啊、啊!连三箭!她不死都半残。相信她,设计程式和玩电动是完全不同的两码子事好吗?
妈妈说:「妳跟我学画漫画吧,说不定可以成为第二个藤子不二雄。」
哇呵呵呵,老妈在家里窝一辈子,也没画出半本小叮当啊,不过比起其他家人,这是最振奋人心、最温暖的安慰,所以她乖乖学了。
对了,最狠的是奶奶,她说:「可惜现代人的遗像不用画的,不然星星可以去画遗像。」
轮番飞箭上身,她怀疑自己已经变成刺猬的同路人?
总之,二十一世纪的她,对人生充满绝望。
幸好后来她看过一集达人秀,学起表演者,在音乐底下作倒立画,勉强能当街头艺人,糊口为生。
她的生日那天,全家难得地聚在一起为她庆生,那是她活了二十八年不曾有过的待遇。
吹蜡烛时,她对家人说:「如果你们明天早上起来发现我死掉,别伤心,我肯定是穿越去了,穿越成一个世纪大美女,皇子、将军、老板、地主通通爱我的那种大美女。」
抬头,她看见家人脸上融合鄙夷与同情的目光,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蛋糕上。
他们肯定认为除了幻想,人生已经没有别的足以供她活下来的盼望。
然后第二天,她醒来,真的穿越了。
她在破庙里清醒,额头一个大肿包、梁柱上一滩血,以她有限的脑容量猜测,原主应该是自杀的,至于受到什么天大委屈,需要做出这种激烈表达,她就没研究了。
她穿越了,身上除一张代表身分的照身帖之外,其他的一无所有。
但教她深感欣慰的是—— 她真的长出一张人见人爱的白雪公主脸。
漂亮等级……哦,就是问「魔镜魔镜,世界上最漂亮的人是谁?」时,魔镜会回答:「是孙芹。」的那种美丽。
是的,原主叫做孙芹,她美得惊艳、美得无与伦比,美到连她自己在河水里看见倒影都会流口水的程度。
离开破庙后,她往人多的地方走去,进了城,看见包子,忍不住流口水,但口水这种东西属于消化液的一种,无法解决饥饿问题,那一刻,她充分理解无钱寸步难行的真实定义。
她走到妓院门口,可惜大白天妓院不开门,否则她肯定会依靠美貌进去谋求营生。
再然后她走着走着,看见屠夫在切肉,又可惜身上的肉不多,如果身材照前世标准,或许她会考虑以肉易肉。
最最最后……她看见锦绣画坊的招牌,千百颗星星朝她身上撒下,在没有照像机和影印机的时代,还不由着她大力发挥?
她进门,凭借「美貌」跟夏掌柜借来纸笔,用两刻钟将夏掌柜绘于纸上。
然后伙计惊艳、夏掌柜惊艳,连在一旁边挑画的小姑娘也惊艳了。
在小姑娘的强力要求下,她为她画一幅美人画像,这种接近照片的画法,在这个世纪尚未出现,于是……
嘿嘿嘿,她出类拔萃了!
那天,她抱着五两银子和一堆绘画工具走出锦绣画坊。
才五两?算是廉价劳工吧。不过没事儿,是珍珠就不会蒙尘,她花二两银子向一位老婆婆租房子,还包三餐,然后找到赵老头,在街头重操旧业。
短短两天,夏掌柜就找上她,两人谈合作,一幅彩色画像三十两,五五分成,锦绣画坊人脉广,能找到不少想要年轻不留白的顾客。
而最让她占优势的是—— 旁的画师须要模特儿在原地坐上几个时辰,还得好几天才能完成画作,星星不必,内建的照相机功让模特儿免除这份辛苦,因此愿意上门的人更多。
幸运吧,初来乍到就迅速立足,果然穿越无敌、无敌穿越,古代是穿越者的天堂!她突然觉得,二十八岁的生日愿望许得太好。
「朱姑娘来了?」伙计阿全见到她,立刻上前打招呼。
光这个月,朱姑娘替他们坊里赚的钱可多啦,她成为画坊里另一棵的摇钱树,而且他看好她,相信日后的合作,必能让画坊日进斗金。
「夏掌柜在吗?」
「在里头,我领朱姑娘过去。」阿全笑瞇眼。
「不必,熟门熟路了,你忙,我自己进去就好。」说著,她从袖口掏出纸条递给阿全。「照上面的颜料和工具备下,待会儿我一起带走。」
「行,交给我。」
星星往二楼走去,二楼摆的是名家大作,每一幅都得上千两,只不过除非特殊用途或钱多到淹脚目,寻常人家不会上二楼买画。
二楼右侧隔出一间屋子,她敲了敲门,片刻后夏掌柜的脸出现在门后。「朱姑娘来了。」
「我来交图,张少爷、林姑娘的画像完成。」
夏掌柜接过画纸。「姑娘真是快手,才五天呐。」
星星没回答,只是弯弯眉眼,走进屋里。
屋里头一名男子坐在桌边,长得白净斯文,个头不太高,看起来也就一七零不到,但眉眼舒展,一派儒雅温文,让人想要亲近。
夏掌柜关上门后,上前介绍。「这位是锦绣画坊的东家,姓楚。」
「问楚爷安。」逢人先给三分笑,这是拓展人际关系的第一步。
「朱姑娘好。」楚诚璋接过画作打开,果然维妙维肖,便是宫廷画师都没这等本事,若能够延揽此人,定能迅速打响锦绣画坊名气,到时定会有更多名家愿意和画坊合作,拥有越多好画才能吸引越多贵客上门,想到未来,楚诚璋看向星星的目光越发热切。
见东家喜欢,夏掌柜哪还有半点迟疑,连忙把三十两银票双手奉上。
「朱姑娘,这几天上门的客人越来越多,既然妳作画速度快,是不是可以多接几幅?」楚诚璋柔声问。
这人声音真好听,再加上一脸笑,哇哇哇,心蹦蹦跳跳、灵魂快要出窍,不过……皱皱鼻子,一阵脂粉香袭来,她直觉往后靠。
「过完年再说吧,最近我可能会忙一些。」星星拒绝,就算寄人篱下,来到古代的第一个过年,总要爽爽过。
「需要帮忙吗?」楚诚璋凑近问。
那表情说有多诚恳就有多诚恳,诚恳到让心里的小鹿越来越活跃,不过,捧起他递过来的杯盏,她又忍不住皱眉,这味儿……没法儿闻,放下杯子,一口都没喝。
「暂时不需要。」她把椅子往后挪开几分。
竟然没有往他身前凑?懂分寸,楚诚璋对她更满意了。「那行,如果有任何需要,朱姑娘别客气。」
「一定。」
「在下还有件事情想与姑娘相商。」
「楚爷请说。」
「我想与姑娘签契约,往后姑娘的画像只能从锦绣画坊卖出,别的画坊不能拿到姑娘的画作。」
「这是卖身契吗?」她笑着摇摇头,拒签不平等条约。
「我可以让价,往后姑娘拿二十五两,铺子只抽五两。」
一幅画差十两?确实了不起,但……为啥?「不是我不愿意,夏掌柜也知道的,我在街头卖艺,那是笔不差的收入……」
「当然,楚某没有立场要求姑娘不在街头作画,何况姑娘名声一但打响,那是鱼帮水、水帮鱼的事,这里我指的是彩色人像,不是水墨画作。我提这件事,是有原因的。」
「愿闻其详。」
「明年宫廷选秀,不只京城,各地方都会有秀女陆续送画像进宫,往年京城里的画师常常供不应求,再加上许多仕女画往往被画师过度美化或丑化,与本人差异相当大,而皇家那边自然希望画像能与本人越接近越好。
「如果姑娘愿意签下合同,锦绣画坊必会想尽办法为姑娘造势,引起皇家重视,届时求画者众,一幅画像不会只卖三十两价,或许能喊到数百甚至上千两。」
数百、上千两?哇!超吸引人的,这下子小鹿不是乱撞,而是疯狂了。
她很想立即应下,却还是在深吸气后缓声道:「楚爷容我再想想,下次过来时再作答复。」
「希望姑娘能够深思,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确实,这是个赚大钱的好机会,不可轻易放弃,不过……摆谱,懂不懂?头点得太容易,怎能谈出好条件?
她笑得两个小梨窝若隐若现,美得晃人眼,楚诚璋心头一动,笑意更盛,心道,这样的女子,怎容错过?
脚步轻快、心情愉悦,回家之前,她先去一趟当铺,二话不说,把刚到手的玉珮往柜台一拍。
「掌柜的,我要当这块玉珮。」
汪掌柜是个和气人,就算进门当的只是一床破棉被,态度也是温和亲切,要不,日升当铺怎能在京城独占鳌头?
他拿起玉珮,只消一眼……脸色微变、目光收敛,不会吧?他翻来覆去,来来回回看看过几回,再抬眼,又是一脸亲切。「姑娘这玉……打算活当还是死当?」
「死当。」她考虑都不考虑,直接把话给递了。
「姑娘想当多少?」
啥?价钱不都是当铺说了算?怎会问她想当多少,要是她来个狮子大开口,他不得趴在地上哭。
星星反问:「多少都可以吗?」
汪掌柜面有难色,却不得不硬著头皮说:「还请姑娘口下留情。」
啥?它不是玉珮,而是提款卡?想想年轻公子的暗示,夭寿,莫非还真让她碰上四阿哥、八阿哥之流,而这块玉珮是权力身分的象征?狠狠地抖两下,试图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她决定尽快脱手保平安。
「不为难掌柜,您说这块玉值多少,我便当多少。」反正她永远都不想再看到它。
玉价还好,三、四百两罢了,但玉珮上头那两个字……
算了,人家姑娘没当一回事,他便假装天下太平无大事。「姑娘,要不……我给您五百两,如何?」
五百两?心脏猛抽两下,她忙不迭点头,该签的字签一签、该填的单子填一填,然后美美地抱着五百两银票回家。
星星出了当铺,汪掌柜连忙唤小二把店看好,怀里揣著玉珮,飞快往外跑,不能怪他紧张啊,这块玉大殷朝上下只有三个人有,它代表的意义……非凡呐!
这段插曲,星星自然不知道,她只是像乘了筋斗云似的,飘飘然地回到家里。
有了钱,她的安家计划就能提早实现。
关上门、放下画具,她先把布袋里的银子倒出来,连同之前攒的银票细细数过一遍,不算铜钱的话,有两百七十三两,再加上兜里的五百两……够了!
之前她在京郊的清溪村相中一块地。
初来乍到的,她对土地价值不是太清楚,但地主信誓旦旦说,他的地全是良田,一亩要价十二两,总共有三十亩,不分割卖,要买便一块儿买。
这么粗粗一算,就得三百六十两,是贵还是便宜了,她心里没个成算,她就喜欢那块地离京城够近,来回一趟不过半个时辰。
她喜欢乡下的静谧,却不能不在都市讨生活,因此清溪村对她而言再适合不过。
故而打从知道那块地要卖起,她就卯足劲儿存钱,谁晓得这临门一脚竟是被「阿哥」给踢进来了,深怕田地被买走,她将银票收妥后,匆匆往牙子处走一趟。
这一出门,直到黄昏,她又晕乎乎地踩着筋斗云回来,怀里多了张地契,三十亩地,她星星终也晋身地主阶级,ㄎㄎㄎ……
接下来事儿可多啦。
然后整理行李,然后上街买棉被新衣、锅碗瓢盆、油盐粮食……各项日常所需,然后兜里有钱,她大方地给老婆婆二两银子,就当感激她在穿越初期的照顾。
最最最的然后,她起个大早,雇一辆马车,满满当当地载着新买的家当,志气高昂地回……「家」。
咻—— 一阵寒风吹过,撩拨她孤单的背影。
这是她花三百六十两换回来的……鬼、地、方?
想像永远比现实美好,三十亩田,听起来很漂亮,但是被雪封冻、寸草不生的黄土地,再加上残破到教人鼻酸的老屋……
她应该先过来看看的呀,不能一味相信古代人的善良。
呼,星星站在老房子门前,数不清第几次叹气。
她猜,大概整个清溪村里,找不到第二间比这更破烂的房子。
伸手轻轻一推,嘎……砰!
卡榫坏掉,木门顺势倒地,顺带把生锈的大锁给扯坏,一阵灰尘扬起,星星抹了抹脸上的尘土,呛咳几声。
「噗!」
笑声响起,星星转身,只见一个二十几岁的女人站在隔壁屋子的大门前,掩著朱红小嘴,冲著星星直笑。
这两栋房子是连在一起的,据说原本住的是已经分家却感情不散的两兄弟,两个房子中间只隔一条五十公分不到的走道,房子背对背相连,后面的房间只要打开窗户,兄弟俩就能相见欢。
哥哥弟弟各有十五亩地,哥哥分的是老宅,弟弟分到新盖的屋子,后来弟弟想做生意,便把地卖给哥哥,弟弟本想留着老宅,过年时可以回来和哥哥团聚,谁知生意越做越好,在城里盖上大房子,过年过节的,弟弟不回村子,反倒是哥哥领着一家人进城相聚。
之后又有某个好事人牵线,弟弟把房子卖给秦寡妇。
后来哥哥儿子考上举人,当了县太爷,便也搬去和儿子团聚,老家这边的房子和土地只能卖掉。
星星买的是大房的土地和祖宅,屋宅比隔壁的年份大、屋龄老,亏得是住这么多年都没整修,夫妻俩抠抠省省的,把攒下来的钱全拿去供儿子唸书了。
「小姑娘别生气啊,我可不是在笑妳,我姓秦,秦可卿,妹子叫什么名字?」
她叫秦可卿?差一点点,她就回答「贾宝玉」了。她敛起神,回答:「朱星星。」
「朱家妹子,这门可不是妳弄坏的,林家夫妻节省,那扇门早就坏了,却舍不得花钱修,光盘算著什么时候要搬家,从没想到后来的人要怎么住。」
星星苦笑耸肩,看着倒得七零八落的篱笆,忍不住叹气。
「家里没东西,老夫妇也不怕人偷,幸好儿子成才,要不日子可怎么过?」
秦寡妇走来,她长得娇小,纤腰紧致、胸脯浑圆,保养得宜,一张宜喜宜嗔的瓜子脸儿,挂上不符年龄的清纯笑容,她挽著柔丽的黑发,更衬得颈间白得像雪似的。
「姊姊可知道,村里有谁能帮忙整修屋子的吗?」
「有啊,待会儿过来的陈大汉就能。」
话音才落,一个身子粗壮结实的男人从小路那端出现,看见星星,他微微一愣,紧接着羞红了脸。
秦寡妇摇著屁股朝他走去,身子一软,勾住他粗壮的臂膀,介绍过双方后说:「阿汉,你快过来帮朱家妹子看看,这屋子哪里得修。」
陈大汉闻言走来,从里到外逛上一圈,问道:「不知道姑娘是打算长住,还是暂居?」
「有差吗?」星星问。
「如果长住,肯定得大修,只是这房子都几十年的老屋了,当初盖的时候也舍不得用好材料,与其大修,不如推倒重盖还快些。如果暂住,门和篱笆整理整理,也能栖身。」
盖房子也不是不行,但有心盖,她就不想随便。
「朱家妹子如果想盖屋,趁年前农闲之际,可以找到不少人手,要是过完年,大伙儿都准备春耕,可没时间帮妳,这一拖延,恐怕得拖到三、四月过后了,万一碰到春汛,这屋子也不晓得能不能撑过去。」秦寡妇一双眼睛亮了亮。
盖屋不得寻个做饭菜的吗?小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大家闺秀似的,哪操持得了这些?自然得她来帮帮手。
「请问陈大哥,盖房子得花多少时间?」
「不一定,得先确定要盖多大、盖几间房,要青瓦屋还是土砖房?」
她一个人……「我想盖青瓦屋、高墙院,正房五、六间就够,厨房柴房置物间另计,但我希望每间房能够大一点。」
「多大?」
「普通房间的两、三倍大吧。」都住到古代来了,谁还耐烦公寓的小隔间。
「这么大,姑娘不担心花钱吗?」
「陈大哥能不能先估估,倘若盖这样的房子得花多少钱?」对于物价,她确实没有太大概念。
「青瓦贵,木料倒好,至少得花上百两,如果是土砖房五十两之内有得找。」
只要上百两?一喜,她手头的钱还足够。「房子是要住几十年的,我想盖得坚固牢靠、合心合意些,就算再多上几十两也无妨。」
不怕花钱?那好,只要肯给钱,哪有买不到材料,重点是鲜少有人在年底开工动土,现在恰恰是盖房最好的时机,一声吆喝,谁不想年底再添一笔收入。
「没问题,这事儿就交给我了。」陈大汉拍胸脯保证。
「陈大哥,我知道慢工才能出细活,但我担心若是遇上雪灾,老房子不知道挨不挨得过去,这房子有没有可能在年前完成?」
「是赶了些,不过……我去问问,如果大家愿意每天多做一、两个时辰,应该没问题,倒是村里就一个张木匠,肯定没办法一口气帮姑娘把家俱添上,姑娘要不要到城里买些现成的用?」
「行,那就诸事麻烦陈大哥了,不必替我省钱,该给的工钱就给,该用的材料也别省。」
「我明白,既然姑娘赶时间,要不我先进城给妳订木材和屋瓦去?」
「那就多谢陈大哥了。」
「如果姑娘有特别想要的样子,提前告诉我就行。」
「好。」
她刚应声,秦寡妇就勾上她的手,眉开眼笑道:「朱家妹子,这雇人呢,也得给他们吃上午饭,如果要大家赶夜工,也得附上晚饭,妹子要不要直接雇我做饭菜,我的手艺挺不错的,我也不跟妳多拿,一天就十五文钱,妳说行吗?」
还要包三餐?星星没想过,不过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就算秦寡妇要贵了,为与邻居交好,也得点头,这点儿人情世故,她懂得。「好啊,那就麻烦秦姊姊。」
秦寡妇嫣然一笑,道:「我不会让妹妹失望。」说完,勾起陈大汉就往家里去。
陈大汉道:「我答应朱姑娘得先进一趟城里,把事情给办好。」
「呿,磨刀不误砍柴工,能耽误你多少时间。」
话音方落,她的手碰上那话儿,陈大汉迅速红了脸庞,搂着她的细腰进屋。
这时星星已把从马车上拿下来的东西搬进房里,人都来了,不管怎样都得在这里住几天,再不满意也得打扫打扫。
但是、打扫?ㄎ……满头黑线环绕,不是她太公主,实在是他们家有钟点阿姨,她只负责把房间弄乱,其他的不归她管。
而穿越的第一个月,老婆婆待人亲切,不只三餐,她的房间、衣服,老婆婆都顺手整理了,打扫?她是豌豆公主,不是灰姑娘啊!
星星坐在满布灰尘的板凳上,捧著小脸,眼睛看着四周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解决办法,听说散步有助于思考,于是她在屋里散起步来。
三个房间、一个灶房,都很小,只有靠右的房间大一点,而且窗户还真的跟秦寡妇家相对,这时……
「死相,小力一点啦,你想把我给折腾死啊,啊啊、呜呜、嗯……」
秦寡妇的声音断断续续从窗口飘进来,那个嗯嗯啊啊呜呜哦……很难不引发遐想,她的舒服度随着音量,可窥得些许。
星星听得脸红心跳。
夭寿,这新房子得盖、得尽快盖!要不每天都唱上这么一段小夜曲,还让不让人活了?
突然间,星星觉得消化不良……
不行,她得做点事,不能光听「音乐」,于是她快步走到厨房。
嗯,还是听得到,虽然小声一点点,但隐隐约约的,更教人心悸。
端起木盆,她往屋外走去,接点水回来擦洗擦洗吧,但「盆水」捧到家里,只剩下「杯水」,泼出来的全让她的衣服吸了。
呵呵,很好,房子没整理,倒是先换了一身需要清洗的衣服。
她就不是仙度瑞拉啊!
这时,她突然质疑,为什么白雪公主会做苹果派?她应该连面粉是啥都不懂才合逻辑。
就在胡思乱想间,陈大汉神清气爽走出秦家,而秦寡妇衣服微松、发鬓微乱、笑容微甜地跟着走出门外,朝着陈大汉挥手道别。
她发现星星正在看自己,也不害羞,直接走来,她身上浓浓的欢爱后的气味……悄悄地,星星憋住气。
「妹子,妳怎么不打理房子?」
星星微笑,该害羞的人没害羞,不该害羞的却顶着一张大红脸,半句话都说不出。
秦寡妇生了双火眼金睛,只两眼就发现问题。「莫不是妹妹,不会打扫房子?」
宾果!她尴尬笑两声。
不知道在古代,不会打理房子的女人,要不要上绞刑台?
噗地,秦寡妇掩嘴轻笑,道:「要不,妹妹雇我?」
「好!」想也不想,星星立马接话,只要钱能解决的事儿,都不叫事儿。
秦寡妇呵呵一笑,分明是淫荡无耻,可她怎么就……笑得那么美呢?
第二章 成了六个孩子的娘
陈大汉除了那方面很勇猛,盖房子也很猛。
他说做就做,效率好到星星认为花再多钱都值得。
她留下一个很大的院子,秦寡妇建议在院子里种上几棵梅树,这建议让村里的大姑妈小姨婆给鄙夷了,大力反对说:「乡下人当然得在院子里种菜,想吃的时候,随手就能拔,不必跑远路往城里买贵的。」
这话很有道理,问题是—— 星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怎么会跑去沾粪水?
才搬进来几天,她便清楚村妇对秦寡妇的鄙夷,背着人骂算啥?当着面可也没少骂过。谁让人家腰是腰、胸是胸,男人一碰上,目光就忍不住胶着,谁让村里的男人吃腻家常菜,就想叫外卖,谁让……
她是寡妇啊,不靠一手好厨艺和窈窕身段勾著男人往家里跑,她要靠什么过活?
所以她接纳村妇的提议,却也在后院里种了几棵树。
这算两边讨好?随便啦,谁让她是俗辣,不想得罪任何人。
不过,有件事星星做对了,那就是雇秦寡妇做饭。
为了在秦寡妇面前表现自己「体力旺盛」,不会教人失望,工匠们一个个像嗑了药似的卯足劲干活。
该下工的时辰,村里的大哥叔伯们还舍不得归家,一个个比赛似的拚命工作,于是星星眼看着地基打好、墙砌起……盖房子的进度远远比预想中要来得快,这让星星做出结论—— 想要种马快跑,就得让雌马跑在前面,屁股对着牠们。
身为现代人,星星对秦寡妇没有太多恶感,实在是因为她长得太美艳,别说男人,就是星星自己也常被她勾走眼珠子,而且她无法不佩服秦寡妇体力十足、积极勤奋。
知道吗?她白天做菜,晚上也没怠工,小夜曲天天唱、天天哼,卯了劲儿地……在工作上力求表现。
不相信?去瞧瞧星星的黑眼圈就知道。
值得一提的是,搬家的第二天,村长就领人进门,她把二十五亩地给佃出去,其他的全留下盖房建院子。
不管对这个新家有过期待或失望,在金钱像流水般哗啦哗啦往外流之后,未来的生活蓝图也渐渐画下新轮廓。
搬家后,天未亮她就得进城,准备摆摊,收摊后她会到画坊逛逛,补补颜料、见见顾客或者交画稿,午时刚过她就能回到家。
星星和楚诚璋签下合同,从此成为锦绣画坊的专用画师,如果楚诚璋真有本事把她的名气炒到宫里,星星考虑,街头艺人的活儿就可以停了。
倒不是因为抛头露面的问题,而是担心惹麻烦,谁晓得「阿哥」会不会哪天又出现。
「朱家妹子。」
秦寡妇的叫唤声让她停下画笔。
秦寡妇笑盈盈地走进屋里,每看一遍星星的画,她就忍不住赞叹一声,这哪是画儿,分明是把人给印上去了,实在是太厉害,她要是有这等本事,哪还需要赚皮肉钱。
「秦姊姊有事?」
秦寡妇笑容满得快溢出来,这村子里外,恐怕只有朱家妹子不会看不起她,冲着她这句秦姊姊,怎么也得帮帮她。
「肉没了,我到村里买几只鸡顶着用,明儿个进城,妳带一些回来吧。」
说到这个,秦寡妇又感激啦,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星星一口气给她十两银子,让她买菜,从不问钱是怎么花的。
手握采买权,村里妇人对她自然客气上几分,打搬进清溪村,她第一次走路能够抬头挺胸、大摇大摆。
「行,我记着。」
「今儿个早上有媒婆来家里,妳不在家,她说晚点再过来。」
媒婆?不会吧,才搬来没几天呢,就被村里的小哥哥相上?
见她不语,秦寡妇又道:「我那里没事,要不要我帮妹妹打扮打扮?」
星星摇头。「应该……不需要吧。」
秦寡妇按着她肩膀,苦口婆心道:「我知道妹妹能干,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再有本事也得出嫁,这媒人呢,一张嘴可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要是给了坏印象,往后不知道在背后要怎么说嘴呢。」
星星尴尬一笑,还没出口反驳就听见门口有人在喊——
「朱姑娘在吗?」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秦寡妇一跺脚,抓起星星东看西看,忙着把她鬓边的碎发塞到耳后。
「秦姊姊,没事的。」星星往大门走去。
年纪不轻的钱媒婆穿了身大红色,鬓边插著两朵鲜红绢花,腮红涂得近乎夸张,再加上红帕子东一甩、西一抛,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滑稽。
「楚爷年纪二十七,前头的妻子没了,后院倒是有几个姨娘,膝下两个庶女,已经分了家,姑娘嫁过去立马可以当家,公公婆婆不在京城,没人让妳立规矩,等生下儿子,往后这日子可舒心了……」钱媒婆叨叨说个没完。
星星没想到,楚诚璋竟会让人上门求亲,他们不过见上两面……这算啥,一见钟情?
不过……几个姨娘?
钱媒婆的话倒是解释了楚诚璋身上的脂粉香,看来楚家后院的女人不是吃素的,她们担心男人在外头乱来,竟然学小狗在他身上留味儿,占地盘吗?
「二十七岁?这比我家妹子可大了不止一星半点。」
许是钱媒婆气燄高,看人的目光里带着两分鄙夷,让敏感的秦寡妇不舒服,说话便多了些挑剔。
「年纪大懂得疼人,且楚爷家大业大,名下不止锦绣画坊一间铺子,楚爷说啦,若姑娘同意,愿意拿一千两当聘礼,这样的聘礼摆出去,都能娶大户人家的姑娘了。」
「这话我不爱听,我家妹子虽不是出身大家,可是身段模样和一手画图本事,半点不输名门闺秀。」
星星猛点头,没错,这话她也不爱听。
现在她每个月能从画坊挣回二、三百两银子,一千两?不过是三、四个月的功夫,她还不看在眼里。
若不是主雇关系良好,又刚签下一年契书,星星还满想讲几句难听的。
「钱媒婆走这一趟辛苦了,麻烦妳回绝楚爷,就说多谢他的看重。」
「啥,楚爷这么好的条件,姑娘还瞧不上?不知道姑娘是哪儿不满意,要不要同我说道说道,我好回去转达。」她还以为小家小户的,千两银子晾出来,只有急着把人送出门的分,没想到竟被拒绝了。
「无关满不满意,就是不合适。」星星说得婉转。
「不合适?莫非姑娘还想嫁给皇帝、王爷、大将军?那也得掂掂自己的斤两,奉劝姑娘一句,这桩婚事,出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姑娘得好好想想。」
钱媒婆口气越发刻薄起来,还以为是稳稳当当的事儿,这趟回去就能赚上,没想到这朱星星门户不大,口气却大。
秦寡妇不依了,这是强买强卖呐?楚爷寻了这么个媒人来说亲,足见看人本事差。
星星笑了笑道:「我没想嫁皇帝王爷大将军,可我就想嫁个没儿没女的头婚男。」
「不就两个庶女,当娇客养著,过几年往外一嫁,还能插手娘家的事儿,不是我说姑娘,当女人啊,心胸可不能这么狭窄。」
这是把人给骂上了?秦寡妇不依,就想回嘴,没想星星拍拍她的手背安抚后说:「我倒不是心胸狭窄,实在是痛恨小孩,我看到孩子就厌烦,还请钱媒婆回去转告楚爷,让他别结亲不成反结仇,到时损失的可不是我。门在妳身后,不送。」
星星要是知道,这会儿话说得大声,但几天后就有人把她的脸给打得啪啪响,不知道心里会飙多少脏话。
工程进行飞快,陈大汉拍胸脯保证,「过年前,肯定让姑娘住进新房子。」
这消息挺振奋人心的,画坊那边也透出消息,说年后选秀画像得开始动起来,那么新家的大小事就必须在年前处理好。
考虑再三,她不得不忍痛放弃街头工作。
这天,是她街头艺人生涯的最后一场表演。
「有哪位大爷想让小女子作画?」
清脆娇嫩的声音扬起,有不少人往前一步,她正打算寻个衣服华贵的大老爷,没想人群像洪水开道似的排开,不久两个男人走到她面前。
看见他们,她只想说一句……老天鹅啊,哪来的大帅哥!
高的那个深眉长睫、轮廓很深,上午的日光投射到他脸上,略略柔和了他冷峻的线条,明摆着的酷哥一枚啊。
略矮的那位,五官美得教人心惊,他面如冠玉、气质温润,尤其一双丹凤眼,能勾人魂魄似的,完完全全是未整型的欧巴,看见他,星星的小心脏狂跳,只差没对他大喊偶像。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看得吃瓜群众有说不出的舒服,实在是太美了!美到让星星忍不住联想起BL里面的美艳场景。
星星望着对方,对方也在细细打量她。
对方嘴角一抹不明意味的微笑,让她体温悄悄上升两度,但更吸引她的是他们身上比古龙水更香、更诱人的薄荷清新。
下意识地,她抬高下巴,追逐那股气味。
这是她的意外发现,原主有个很灵的狗鼻子,让她对气味异常敏感,并会因此勾动若干欲望。
比方她痛恨肥肉,但闻到卤蹄膀的香气,就会控不住欲望买回家,只是实在受不了那份油腻,最后只好送给房东婆婆尝。
这种事做太多次,使得房东婆婆在短时间内胖上一圈。
「姑娘可否为在下画一幅像?」
偶像开口,她哪有说不的道理,何况这么好看的男人啊,不挑他,她才是真傻,才想点头呢,就听见百姓们的窃窃私语。
「是御史台岳大人和礼亲王!」
「他们不是去江南查弊案?」
「你消息不灵通,前天就回来了,还拎回一串大贪官呢,皇帝龙心大悦,听说要给岳笙封爵。」
「想这一、二十年来,岳大人和礼亲王联手,抓遍大江南北贪官,使得鱼肉百姓的恶官,夜里作梦都要吓得尿床,咱们大殷朝有这样的臣子,是皇帝的福气呐。」
「封爵有啥用,没妻没子的,往后爵位给谁继承?」
「你说说,一个是修罗鬼刹、一个是天神下凡,怎么就凑在一起?」
星星心底OS,什么修罗鬼刹、天神下凡?分明就是布莱德彼特和李准基,一个美帅、一个韩帅,走到哪里都是吸睛魔器。
不过……已经当一、二十年的官?可能吗?他们看起来顶多二十几岁,是吃回春丹还是养颜丸,就算拿海洋拉娜泡澡,也很难有这种效果,会不会是《来自星星的你》?
收起乱七八糟的念头,星星冲着他们微笑,道:「公子请。」
公子?礼王和岳将军互看一眼,微哂扬眉。
音乐扬起,星星跳起舞,动作俐落中带着些许英气,手上的笔不断在白纸上涂抹,在音乐停止那刻,表演结束,画作完成。
对方连价钱都没谈,直接丢给她一张百两银票,她傻傻地捧著银票,再三确定上头的数字,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轻喟,满足。
果然人美心善,这么慷慨的大帅哥……甜蜜的感觉悄悄浮上。
星星不知道,两人走远后,酷酷的岳笙弯了浓眉,对殷箬道:「放心了吧,那孩子生气盎然,半点都不像遭受过苦难。」
「她比她娘强。」殷箬轻叹。
岳笙同意,还以为这趟回来,会看见伤心欲绝的孙芹,没想到她过得这么滋润。「当初是我们一念之差……也好,脱离了那里展翅高飞,人生开心恣意最重要。」
开心恣意是多困难的事啊?即使是高高在上的他们,也不能轻易做到。
「往后暗地里多给她一些帮衬吧。」
岳笙一笑,问:「真不想把她带回来?」
殷箬思索片刻,摇头道:「不,知道她过得好就行。」
知道消息后,他们千里迢迢快马回京,心始终吊著,直到看见她,心才真正放下。
殷箬松口气,很好、很高兴、很满意她有着百折不摧的性子,她让他深感骄傲。
表演结束,星星辞别赵老头,又给五两银子让他帮孙女置办嫁妆。
听说女婿已经相看好,星星把住处告诉他,让他有空常来往,赵老头有些不舍,却还是千恩万谢地离开。
星星去了一趟画坊,把画像交出去后,又去木匠铺子把家俱的钱付了,并约定好时间,将桌椅床柜拉到新家做安置。
当她准备往回走时,发现正前方有大批民众聚集。
怎么啦?集会抗议吗?如果是的话也太民主了,星星突发奇想,想看看古代的拒马长什么模样,如果有改善空间,她不介意奉献所长。
因此她挤进人潮里,一面挤一面拉旁边的大婶问:「里面在做什么?」
「卖人呢。」
啥?人口贩子?有意思,她没见过合法的人口买卖。
老爷爷见到漂亮的小姑娘发问,忙回答:「这卖的可是镇北将军的家人呢?」
「为什么?将军不是帮朝廷打仗的吗?把他家人卖了,他会不会一气之下就投敌?」
「小姑娘颠倒因果、是非不分,要不是镇北将军投敌,朝廷能抄他的家?」
镇北将军?这人,她听说书的段子里提过,好像叫做……对,叫做韩镇,听说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年纪轻轻就当上将军,他忠君爱君,还救过皇帝的性命,两人是穿同一条裤子的交情。
说书先生这话太夸张,皇帝的衣裤岂是寻常人可以乱穿的?不过,这可以解释韩镇和皇帝感情极好,既然感情好,他干么跑去投敌?是吃太饱还是神经线一时松脱,做出错误判断?
挤著挤著,星星一个不小心被挤到最前头,抬眼,看见前头站了五、六十个男人女人大人小孩。
这会儿正在拍卖一个小丫头,只见她泪水盈眶,楚楚可怜地看着围观百姓,不知道为什么,丫头的目光让她想起动物园里面的小鹿,有点同情呢。
星星想起兜里的百两银票,郑重考虑,要不要把小姑娘买下来?
这时,一个八岁男孩,对看守他的人贩子低声说几句话后,竟然笔直走到星星面前,猝不及防地喊她一声,「母亲。」
母亲?他疯了吗?以照身帖上的出生年月看来,她不过十五岁芳龄,就算天天打荷尔蒙也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啊。
「你不要胡说八道哦,我不认识你。」
她猛地倒退两步,动作有点大,再加上对话的是一个天仙美女、一个正太小童,不少人把目光挪到他们身上。
小正太紧盯着星星看,好像在扫瞄她的胸腔,确定她有没有发自内心的……说谎?
半晌,她通过他的侦察,小正太说:「妳不认识我?孙芹,妳脑袋坏了?」
孙芹?他认识原主?如果小孩没说谎,是不是代表她真的是……「母亲」?
完蛋,星星感到乌云罩顶,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感,她直觉调头想逃。
没想正太一把抓住她,而她竟被制住?动弹不得……星星满脑子浆糊,她想不透怎么会这样啊?他是天生神力、天赋异禀,是一阳指传人?
眼见朝他们看来的人越来越多,韩岁心一横,决定速战速决,他在她耳畔道:「娘买下我们兄弟吧?」
张嘴,她才要说「不」的同时,他截下她的话,不给她反对的机会。
「如果母亲不要,我马上告诉人牙子,妳是将军府的正房嫡妻,身为韩家妇,妳以为抄家的名册里会没有孙芹二字?」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她没有孙芹的记忆,说不出半句反驳,但她有鲜明的第六感,感觉小正太没有欺骗自己。
只听他阴恻恻道:「以母亲的美貌,肯定得没入教坊司,那是什么地方,母亲比我更清楚。」
母亲、母亲……他一句句喊出她满身鸡皮疙瘩。
可不可以后悔?可不可以重来一遍?她发誓,以后再看到集会游行肯定躲得远远,绝对不上前凑热闹。
她悔、她怨、她认错,但她还没哭出声,又听见他说——
「我数到三,请母亲给我答案,提醒母亲别忘记,若是决定错误,就得自行承担苦果。一、二……」
星星皱起苦瓜脸,她以为喊一二三是当母亲的权利才对。
「三!」他的三喊得又急又快,同时间手臂一麻,星星又能动了,只听得他道:「不想买是吧,可以,大叔……」
「我买了。」话出口,星星低头看一眼威胁自己的家伙,硬逼自己扬声再说一次。「我要买下韩家兄弟。」
人群中,几双灼灼目光看着这一幕,有人皱眉,有人发呆,事情出乎预料,他们担心回去后要怎么跟主子交代?
而隐在斗笠下那张平凡的脸,眉头深锁、嘴角下沉,眼底勾起两分锐利。
兄弟,不就是一个兄、一个弟吗?怎么会……一二三四五……六?
星星眼前有一排小孩,八岁的韩岁,七岁的大双胞胎韩暮、韩远,六岁的小双胞胎韩为、韩客,以及让韩岁抱在手上的韩边。
唉,这位镇北将军的精虫是有多厉害?四次发射就出现两对双胞胎?这种人应该大量空运到二十一世纪,保证能够解决少子化的问题。
岁暮远为客,边隅还用兵。烟尘犯雪岭,鼓角动江城。天地日流血,朝廷谁请缨?济时敢爱死?寂寞壮心惊!
韩镇不会是打算把这首诗全给生下来吧,以他的制造能力,如果多养几房妻妾,应该不难。
只是……她好想哭,前几天才用痛恨小屁孩为借口拒婚,现在居然让一票小萝卜头给巴上来。
不行啊,她是白雪公主,是不懂得照顾七矮人的白雪公主,要是让她做苹果派,肯定会毒死一票小矮人。
「我们走吧……」她咬牙切齿说完这句,转身走在前头。
没想,才走过几步,她被人拉住,转头,脸皮绷得死紧。「怎么了?」
韩岁指指对着糖葫芦流口水的韩为、韩客,说:「他们已经很多天没吃饱了。」
吃饱跟糖葫芦有直接关系吗?
「那是你弟弟,你去搞定。」大拇指往后一指,她推卸责任。
「他们是妳儿子,该搞定的人是妳,母……」
眼见他又要扯嗓子高喊母亲,星星急忙摀住他的嘴巴,看看左右,既恨又痛……最后转化为满腔无奈。「好,我知道了,我搞定。」
松开韩岁,她重重跺脚,跺到小双胞胎跟前。「快走吧,家里有馒头。」
「想吃糖。」
两个奶声奶气的嗓音勾出一句逗人的话,正常人都会被融化,可星星心情非常差,她咬紧牙根不为所动。
「你们知道吃糖的危害吗?它会让你们蛀牙、会使你们智商降低,并且糖是癌细胞的最爱,聪明人不但要减糖,还要灭糖。明白吗?」
韩为、韩客互看一眼,不明白何谓减糖灭糖,但充分明白星星的怒火已经累积到爆发边缘,如果他们还没有笨到彻底,如果他们还懂得驱吉避凶的道理,应该马上离开。
所以两个小萌包扁起嘴可怜怜兮兮地把手交给星星,她拉起两人,带着两分怒气远离引人犯罪的小贩。
「我们要乖乖,娘才不生气。」
「我们要听话,娘才不会讨厌。」
「坏孩子才爱吃糖。」
巴啦巴啦,他们不断说服自己,只是走一步、回头一次,走两步、回头两次,只是眼底蓄起晶莹泪珠,只是紧紧咬住下唇、憋住哭泣……
他们表情丰富,星星表情更精彩,她咬牙、鼓起腮帮子、皱眉、挤鼻子,最后……用力跺脚,她叹一口气,「知道了、知道了。」
她松开小孩,快步往回跑。
「老板,我要两根糖葫……」话说一半,她说:「不,要五根糖葫芦。」
「好咧!」小贩愉快地从稻草杆上取下五根糖葫芦交给星星,星星把糖分给两对大小双胞胎。
看着她的动作,韩岁挑挑眉眼,这个母亲……很容易操控……
星星把最后一根糖葫芦塞进韩岁手里。「吃吧!」
这是小孩吃的,他都是大人了,鄙夷地看一眼糖葫芦,用那种很让大人受伤的眼神瞟一眼。
不吃?行啊,她吃,不加色素的糖葫芦还没尝过呢,就在星星准备缩手时,韩岁接过糖葫芦,咬一口。
大孩子吃这个很掉分的,不过……嘴甜甜、心暖暖的,这个「娘」比预估中的还好。
看着韩岁那副别扭模样,星星失笑,把画具背在背上,接过小小的韩边,让韩岁专心吃糖,继续母鸡带小鸡模式,领着「儿子们」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突然觉得没那么生气了,因为儿子一个个都长得挺让人骄傲的,因为糖葫芦的甜香传进她鼻息,因为韩边身上的浓浓奶香让人欣喜……
紧接着,在她说「家里没人,我们得快点回去」后,她跟着他们进入铁匠铺,没买菜刀,却买下一副小孩用的弓箭,因为韩暮的眼神紧紧盯着挂在门口的弓箭,挪不开脚。
在她说「正餐的重要性,远远大于点心」后,她被韩远拉进糕饼店,买下一堆她碎碎唸,认为浪费钱又难吃的糕点。
在她表态「走路是最健康的运动」后,她雇一辆马车返家……
在她乱花掉一堆钱之后,在韩岁和弟弟们联手的数度测试之后,在她一次又一次的妥协之后,韩岁几个有了足够的自信心,相信能够操控好这位「母亲」。
保持着十步距离,跟在他们身后的斗笠男,在看见她的一路妥协后,下沉的嘴角回到正常位置,深锁的眉心解套,他双手背在身后,走进小巷弄里,下一瞬,咻地纵身一跳,失去踪影。
星星捧住脸,在叹过十口气后,从怀里掏出银票放在桌上。「我已经把你们从人牙子手中救下来,这是你们的卖身契,我好人做到底,再资助你们十两银子。」
大双胞胎脸上带着让人无法忽略的无辜,小双胞胎脸上则有天生自然萌,五双亮晶晶、干净澄澈的眼睛望着她,都没说话,但浓浓的期待正无声地逼迫着她把话给收回去。
星星硬起心肠,手指伸出。「门在右后方,请!」
「娘不要我们了吗?」大双胞胎韩暮韩远异口同声问。
星星连忙摇头。「第一点,你们认错人,我并不是你们的母亲。第二点……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身强体健,看起来年轻貌美?」
小双胞胎一起摇头,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就对了,星星弯弯眉眼,笑道:「因为我从来不多管闲事。」
而这六个外来生物的闲事,更是不能管、不可以管,这一管怕是会死人的。
谁晓得韩镇有没有得罪当权人士,要是他们想斩草除根,说不定会殃及池鱼,把她这个力争上游、勤奋无比的路人甲一起拖进地狱。
韩岁面无表情,沉声道:「我们没认错,妳就是我们的母亲。」
「不合理,你们爹那么老,我这棵嫩草他怎啃得下去?何况将军是用来保护民族幼苗,不是用来摧残民族幼苗的,他好意思娶,我就好意思去告他诱拐未成年少女。」星星胡扯一通,满心想要摆脱麻烦。
「我爹二十三岁,正值英年。」韩岁回道。在父亲出事之前,有多少人想当将军夫人,是她运气好才能成为正室夫人。
呿!英年就可以啃未成年?
其实早在韩岁说出孙芹两个字时,她已确定原主是他们的嫡母,问题是……在外头她担心人多口杂、百口莫辩,回到自己的地盘,当然要打死不认,对于蓄养无主ET,她没有半点兴趣。
见她不语,韩岁又道:「去年孙府与将军府结亲,父亲迎妳入门后不久便投身沙场,我明白母亲为此对父亲有怨,但母亲不能因此推却责任。
「我们也知道,韩家孩儿不养于后院,一出生便抱进前院,两岁开始跟着师父习文练武,所以不说您,便是亲生母亲对我们也没有多少感情,要不怎会将军府蒙难,她们一个个趁机逃跑,却没带走亲生儿子?母亲跟她们一样,也想将我们甩掉,对吗?」
说到最后,他垂下眼,满脸萧索落寞。
这、这都用上哀兵政策了?是谁说小孩子很好哄的?星星讷讷道:「你父亲为国出征,如果我是你们的母亲,怎会对此有怨?」
「母亲有怨,是因为迎娶母亲入府当天,父亲留在柳姨娘屋里,府里下人多有风言风雨,导至母亲在后院,过得并不容易。」
啥?有这种事?韩镇是有多讨厌原主,洞房花烛夜竟然跑到小妾房间胡搞瞎闹,不给原主半点面子,最后还让妾室生下……她看一眼躺在床上、正在舔自己脚趾头的韩边。
悲摧啊!「既然你们也觉得我过得不容易,那要不要试着放过我?我保证,我真的不会是个合格母亲。」
韩岁嘴角一勾,不否认自己是孙芹了?非常好,她退一步,他便再进一步。
「不管合不合格,母亲身分是无法否认的,妳是相府千金,这点有无数人可以证明。」
她居然是相府千金?既是将军夫人又是相府千金,这身分很行啊,孙芹怎么会把一手好牌给活活打死?
「我……我想……也许、或者……」
见她反抗越发薄弱,韩岁同情地看她一眼,缓缓摇头,「母亲,妳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好像忘记很多事?」
她又不是孙芹,能记得啥呀!不过这会儿,虽然失忆借口很Low,也不得不抬出来用。「我失去记忆了,你没失去记忆,不如你来告诉我,我发生什么事?」
失去记忆?同情写在脸上,但眼底闪闪发光,腹黑的小孩高兴得想跳起舞来,因为他居然蒙对了!
在第一次眼神对上时,韩岁发现她眼底的陌生,他便做了个大胆假设,然后试图诓骗,见她踩进自己的套里,见她轻易被他们摆布控制,见她生肖好像属捏面人的……太棒了,连老天爷都站在他们这边!
韩岁道:「我们也不明白母亲发生什么事,只知道某日清晨,府里下人发现母亲失踪,妳未留下只字词组便离开将军府,府里派出数十名府卫家丁四下寻找,最后有人说,母亲与一名男子相携离开京城。」
男子?相携离开?这年代可不流行男闺密,有这号配备的女人,都被浸猪笼了。
所以,换言之……整体状况是……将军不在家,夫人爬墙去?意思是渣男不可信,夫人变奴婢?意思是……要死了,相府千金不好好过日子,竟在古代搞这么先进的事故。
不作死不会死,孙芹把自己作死了,却让朱星星来背这个烂摊子。
还以为日子正往好里过,还以为她有房有田有产业,再捞上一把名声,这辈子可以舒舒服服、想怎么过就怎么过,现在……呜……还让人活不活?
再看几眼「烂摊子们」,她摀住脸,有强烈的无力感。
她不说话,烂摊子们严阵以待,准备等她出招后再以招化招,非要让她乖乖把脑袋往绳子里套。
放下双手,星星满面沉重。「我猜,你们的爹应该不会回来了。」
「我爹一定会回来!」五个小孩异口同声。
什么鬼,不是双胞胎,成了五胞胎吗?心灵这么契合哦。星星皱眉,不知道是要说服他们认清现实,还是先把事情略过。
韩岁口气凝重,面容严肃,无比郑重地告诉她。「我父亲有能力、有本事,他一定会想办法回来找我们。」
脑残粉啊,无条件认定自家老爹是超人?
好吧,就当他真的是超人,说不定敌国公主美艳无双,战场相见、真心奉献,说不定敌方君王爱才惜才,良禽择木而栖……只是这话太残忍现实,她试图换上一句温和点的。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你爹绝对是忠臣,但忠臣总会为国家牺牲……」
酷面小正太目光一凛,星星立马闭嘴,小小年纪、目光这么具侵略性?唉……日后必是人中龙凤。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一个后宅女人,真懂这是啥意思?」
后宅女人?这么重的贬抑词啊!星星警告自己,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解决事情更重要,她叹道:「收起你的杀人目光,请记得你是八岁不是十八岁,并且我不是你的敌人。」
「可以,也请母亲恢复十五岁,不要用五岁的脑袋讲些没用的话。」
他在嘲笑她低能?她这是招谁惹谁?不过……忍耐!忍一时气保百年身,她在激励完自己后开口。「不谈韩将军。我们来讨论一个可行解决方案,行不?」
环视众人,无人反对,星星接着往下说。
「我还年轻,肯定不会是一个好母亲,你们跟着我是没有前途的,与其如此倒不如你们想想,有没有什么叔叔阿姨伯父可以投靠的,我马上送你们过去。当然,这并不代表我不想负责任,我愿意每个月付钱给收养你们的亲戚。」
星星认为这是一个再完美不过的好方法,跟着有血缘的亲戚,总好过跟她这个有名无实的母亲,说不定她心一黑,将他们全净了身,送进宫里。
没想到这群六、七、八岁的小鬼,同一时间向她投去同情目光。
同情?是他们被卖又不是她被卖,同情个鬼啊!本小姐正要立业发家,往幸福旅程迈进,谁需要小屁孩的同情。
韩暮道:「别说我父亲是独子,就算有几个远房亲戚,韩家被抄的罪名是通敌叛国,谁敢沾惹上一点边儿,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
不行啊?那她也可以躲吗?
她明白他们的同情目光,那意思是—— 可不可以问点有脑袋的好吗?
星星败下阵来,她明白了,双方身分俱在,老爹不在,儿子们自然是老娘的责任,劈腿恶妇没被找到便算了,现在找到……又没要拿她沉塘,不过是养几个孩子,她有什么好推拖的。
内心无言挣扎,她任由两派人马打架,好不容易论出胜负,星星认命了。
「既然你们非要跟着我不可,那我得把话说清楚。第一,以前的事我全忘光了,做不得数。第二,你们是我买来的小厮,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你们必须学会照顾自己。第三,如果被人知道我是孙芹,可能会被抓走问罪,所以你们必须保守祕密,我现在叫朱星星,以后你们可以称我小姐、姑娘或主子,懂吗?」
说完,她镇定地等待小屁孩讨价还价,没想到他们对看几眼后,竟然就……默认了?这么好说话?莫非是还没反应过来?
趁着他们没反应,她急忙往下说:「这里有三间房,靠右那间最大,二三四五住进去,中间其次,老大带小么住进去,我住左边,等过几天搬新家再安排房间。」
「好。」孩子们应声。
「我不擅长煮饭、洗衣,不会打扫家里,我唯一能做的是挣钱给你们买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不管大小,想住在这里,都必须展现自己的价值,所以我不擅长的事,你们必须承担。」
意思是……喂,好歹他们是将军府少爷,读书写字背文章、习剑练武学轻功都没问题,煮饭洗衣这种事,鬼才擅长。
韩岁想抗议了,但星星不给他们机会,一拍手道:「散会。」
她随即钻进自己房内,不接受任何抗议言语,她发誓在心情平复之前,绝对不要再见这群小屁孩一眼。
抓起斧头、算准力气,朝木头上方砍下去,第一斧……韩岁差一点砍到自己的脚,他凝神屏气,回忆师父教导的射箭技巧,蓄势、专注于目标、下斧!再蓄势、再看清目标、再下斧……经过数十回合的练习之后,他终于成功将柴劈开,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成就感。
听起来很辛酸,将军府大少爷竟因为能把木头劈成两半而感到有成就。
韩暮、韩远的命也没太好,他们被星星分配到厨房,有没有听过君子远庖厨?她这是要断他们的君子路啊!
韩为、韩客更可怜,六岁的孩子,扫把比他们还高,扫地可是技术活儿,不是随随便便、马马虎虎就能交差的。
超辛苦的,但弟弟们在大哥的要求下,没人发出怨言。
韩边还在睡,韩岁小心翼翼地将小么抱到星星床边,星星也在睡,昨儿个熬夜赶画,家里多出六张嘴巴,让她有强烈的经济危机意识。
首次做家事,状况不优,但好歹都尽了心思,木头一段一段砍,水一桶一桶提,地板一寸一寸扫,识时务的孩子们都明白,「人在屋簷下」多少得受委屈。
辰时已过,天大亮,响亮的婴儿哭声在耳际响起,星星被吓得差点儿滚下床,幸好她反应及时,在差点儿碾压韩边之际把人抱住。
一抱……天呐,湿淋淋的,这家伙有没有半点良知道德啊?黄色的尿液竟在她床上晕开,恶!她想咬人!
「韩岁,小么要换尿布了啦。」星星大喊。
韩岁快步进屋,看见她像捧供品似的把韩边高举,用手臂能延伸的最长距离把他往外递。
见状,他想笑却又不敢笑,只能揉揉鼻子说:「我不会换尿布。」
「你不会,难道我会?」
「那是妳儿子,妳该负责。」
「对不起,我是黄花大闺……」突然想起韩岁讲的「男性友人」,她不确定了,话到舌间急转弯,忙道:「他可不是我生的,和我没有血缘关系。」
「要不,母亲帮他洗澡,我洗衣服、尿片。」
帮小孩洗澡?说笑吧,她只会把孩子丢进温泉里,是浮是沉得看孩子八字重不重。「我不会。」
一皮天下无难事,她对韩岁耍赖到底。
「不会就学。」
「确定?好啊,我们分层负责,你负责赚钱,我负责学习带小孩。」
她扬起下巴,「五岁」的大人和「十八岁」的小孩,用目光抗战片刻后,小孩败阵。
「那至少母亲去洗衣服吧。」堂堂的男子汉抱着水盆到河边洗衣服,有碍面子。
开玩笑,洗衣服她只会用Onetouch。「好啊,我学洗衣服,你学赚钱。」
老调重弹!赚钱赚钱,口口声声都是赚钱,赚钱有那么伟大?韩岁想吼叫,但,确实赚钱很伟大。
「阿远,进来抱阿边。」韩岁一喊,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全都跑进星星屋里。
韩远接过韩边后,韩岁、韩暮往厨房跑去。
吁……星星悄悄松口气,韩边终于走了,她的床不接受小孩糟蹋。
没想气还没吐尽,韩为、韩客立刻爬上来,他们没接收到星星不友善的目光,竟一个从后面趴在她背上抱住她脖子,一个直接把自己塞进她怀里。
「娘亲。」
软软糯糯一声娘亲,让星星起鸡皮疙瘩,本想架拐子把两个人推开,但是韩客那双黄金猎犬似的无辜大眼让她下不了手。
「娘,昨天晚上有鬼。」韩为在她背后说,萌萌的包子脸贴在她脸上,让她闻到小孩身上特有的奶香。
「别胡说,哪有鬼。」
「有的、有的,整个晚上鬼都啊啊呜呜,叫得好凄惨。」
啊啊呜呜……想起来了,该死,她忘记秦寡妇要上「大夜班」,大小双胞胎的房间与她的卧房相对,那声音确实挺大的。
「知道了,晚上给你两坨棉花,塞在耳朵就听不见。」
韩远瞠目,鬼可以用这种方法「处理」掉?
性子温和的韩远一面晃着小么,一面对星星说:「娘,我们可以读书吗?」
读书!那得花多少钱?他们去唸书,家里谁打扫?饭谁做?孩子谁带?她可是花掉二十两,把六个赔钱货给带回来的,不从他们身上获点利就已经够天地良心的了,还想再朝她挖钱?
但对着韩远那张温婉柔顺的脸,她说不出重话,只能试着说服他。
「阿远,读书一点用都没有,想当初我上了二十年的学,到最后还不是只能去当街头艺人,人生在世学技艺比背之乎者也来得重要。相信我,知识不是力量,技艺才能让你们安身立命。」她说得无比诚恳,身上每个毛细孔都散发出笃定。
「那要学什么技艺?」韩远问。
「嗯……今天开始,我付束脩,让你和阿暮跟着隔壁秦婶婶学煮饭做菜和洗衣服。」
「那是下人做的。」韩暮捧著木桶进门,听见了,忙道。
「错错错,人与人之间不该有阶级之分,不管是上人或下人,都必须学会生存,而家事是最简单的入门基础,要是连家事都不会做,人生还能做什么?」星星振振有词。
「煮饭洗衣服很累。」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孩子,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未经历黑暗,哪能等来黎明?」
提来热水的韩岁翻白眼。「请问母亲的『寒彻骨』和『黑暗』在哪里?就算母亲不会做最简单入门的基础家事,也没见母亲活得不好啊。」
他接过韩边把他的衣服脱掉,和砍柴一样,一回生两回熟,他就不信帮孩子洗个澡有这么难。
「我天生命好,老天舍不得降大任于我,你们不行啊,你们没爹没娘,就得学会自立自强。」
既然白雪公主是天生废柴,她必须说服小矮人能干。
没想到这时候,韩岁一个用力过度,把韩边的尿布扯破,金黄色液体和固体顺势喷发出来,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韩岁的恶意,那道金黄色喷雾竟笔直朝星星的脸上喷去。
虽然童子尿有益身心,但是……
啊……星星跳下床,一面冲一面大喊,「卖孩子,我要贱价卖孩子!」
噗!几个小屁孩笑得捧腹,而龟缩在屋顶上的黑衣男子,在韩岁翻白眼时他也翻白眼,在金黄色固液体混杂的喷雾射上星星的脸庞时,他也大笑不止。
宁静的御书房里,皇帝拿着朱笔批阅奏折,写着写着,忍不住骂一声,「他奶奶的!这帮子小人,真当老子是吃素的。」
别怀疑,说话的确实是当今皇帝,别怪他粗鲁,他从十五岁就在军营里混,他还没学过怎么当个温文儒雅的帝王,就莫名其妙地成了帝王。
在他被召回京城之前,他始终相信太子哥哥会顺利继承皇位,父皇会长命百岁,他的首要工作就是砍头,只要头颅砍得够多颗,只要自己杀神的名声越响亮,周边小国谁敢招惹大殷。
没想太子哥哥摔马死去,没想到一场风寒要走父皇性命,没想几个从小被打压,以「闲散王爷」做为人生最终目标的皇弟们,一听到要继承王位,忙不迭地将他从边关召唤回来。
最后,一心一意想当杀神的他,坐在那张……不管用什么姿势都很难舒服的龙椅上。
这还不是他最闷的,最闷的是,他从此离开军中同袍,离开同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离开最熟悉的战场,回到京城打一场看不见硝烟的仗。
文官们都认为新皇帝没脑袋,就该事事听他们指挥,可战场上从来都是他在指挥别人,哪有被指挥的分?
因此坐上龙椅这一年多来,身为皇帝,心里说有多憋屈就有多憋屈,现在连他最好的兄弟也被那群老狐狸们冠上通敌叛国罪名,搞到抄家灭族,你说说,这还有天理吗?
怎地,以为把他的人一个个搞死,皇帝就得与他们齐心?与这群只会拿笔讨伐的心机恶男同心,等同与虎谋皮,他傻了吗?真把他这个皇帝看得这么软、这么蠢、这么没用?
小彰子弓起身子,脚步却轻得像在跳舞,他一路蹦进御书房,看看左右、挥挥手,让伺候的全退下去。
虽然经过小彰子的「巧手」,皇上登基这一年多以来,皇宫内院已经被他清理不下数十次,各方人马的势力清得干干净净,但他为人谨慎,不管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习惯小心再小心。
门关上,他再度弓起身子,迈起小碎步朝皇帝走去。
那动作不是凌波微步却似凌波微步,非尔等凡人能做出来的,必须先挥剑自宫,并且在尔虞我诈的后宫浸淫十数年方做得出此等卑躬屈膝却又骄傲自信的动作。
「禀万岁爷,镇北将军回京了。」
闻言,皇帝一个激动,丢下笔,脸上笑容掩也掩不住。「终于回来了,人在哪里?」
「就在外头。」
「快让阿镇进来!」
「是。」小彰子又运起凌波微步,往外奔去。
他也开心啊,胸口的喜悦泛滥成灾啦,这下子可有好戏看了,孙丞相那个老匹夫,嘿嘿嘿,好日子到头啦!
万岁爷待他两分客气,他就往老虎嘴上拔牙,将军大人回来,肯定能帮咱们万岁爷好好出口气。
「阿镇,你总算回来了!」一掌拍上韩镇肩膀,重重的,半点不留情。
打从韩镇投敌被杀的消息传回京城,皇帝就忐忑不安,明知道是计划的一环,却还是担心会不会有意外出现。
剑眉横飞、五官英挺,像刀斧刻过似的,深刻分明,然昏黄的灯火柔和了他冷峻的线条,一身黑色劲装,显得他身形愈加挺拔修长,韩镇潇洒地一撩衣䙓就要朝皇帝跪下。
皇帝急忙扶起他,说道:「咱们兄弟不兴这套。」
「臣回来晚了,让皇上担心了。」
「可不是担心吗,明知道孙常方那点手段,要真能拿下你,你就不是朕认识的阿镇,可朕就是担心人算不如天算。」
自太子哥哥和父皇相继去世,他不得不返京接下大任,自从他从战场上退下来,被百官狠削一年有余,把他当年战场上的豪气干云给削得一干二净,可怜呐,分明握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却反而变得胆小细心。
幸好阿镇回来了,有他在,他们兄弟又能联手,一文一武,像过去叱吒战场般叱吒朝堂。
「多谢皇上关心。」
「别跟朕来这套虚的,你要是同大臣那样,嘴里喊著万岁、心里满是不屑,朕立马跟你翻脸。快说说,有没有拿到孙常方通敌的证据?」
孙常方的三子孙安禾率领两万援军赴边关,与韩镇手下的三万大军合作攻打赵国,其实就算没有援军,韩镇也打算一口气将赵国拿下。
他的自信来自于赵国帝君沉溺美色、不思朝政,底下贪官多如过江之鲫,经济衰败、民不聊生,就算韩镇不啃下这块肉,也会有其他国家张口。
没想孙常方竟与赵国帝君合谋,赵国让出三座城池,而孙安禾在战场上令韩镇腹背受敌,一旦韩镇被杀,立刻在他头上安放通敌罪名。
赵王当然乐意,他很清楚韩镇的野心,给三座城池总比整个国家被吞并来得好,韩镇一除,赵国威胁消除,何乐不为?
韩镇和皇帝在边关多年经营不是假的,孙安禾带来的军队哪能与之相提相论,因此他在暗地里做的事,全摊在韩镇眼皮子底下。
韩镇与皇帝暗通书信后决定将计就计,将势力交给几个得用属下,制住孙安禾,由张勋易容取代,控制两万援军,并按照孙家计划,将韩镇通敌叛国消息传回京城。
另一方面韩镇诈死,接收赵国三座城池,趁赵军松懈之际,一股作气直逼王城,砍掉赵王头颅。
赵国已灭,却严密封锁消息,在孙常方以为布局成功、得意洋洋同时,皇帝在数月前派去的官员已经顺利接收并且经营这块新国域。
他将怀里书信递给皇上,那是从赵王的御书房里搜出来的,是孙常方与赵王的通信。
「太好了,有这些就可以给孙常方定罪。」
「文官和武将不同,武官是萝卜,拔一个是一个,但文官是花生,拉出一株,下面有一大串,官官相护,他们不会眼睁睁看头头出事,定会多方维护。」
皇帝笑道:「阿镇不在京城,心里却像明镜似的。没错,抓文官光一条绳子不够,得用千百条绳子织成一张大网,才能把所有人一网打尽,要不谁晓得哪天死灰复燃,头头换了,坏事照做,朕这龙椅一样坐得不安心。」
这就是为什么皇上痛恨和文官打交道的原因,与武官相论,丁是丁、卯是卯,清清楚楚、直接简单,哪像文官满肚花花肠子,让人烦不胜烦。
「倘若皇上手上的证据不足,不如再捧杀一回。」
没错,若非演出捧杀戏,皇帝何必亲自下旨,抄了将军府。不过……「前天皇叔和岳笙回京,带回不少证据,只是朕还想给他加一条罪名。」
「什么罪名?」韩镇问。只见皇帝笑得满脸奸诈,唉……他懂了。「逼宫吗?」
这是打算把秦王那个傻子也给弄进去?逼宫,这罪名可大了,皇上到底是意难平,当年孙淑妃追着德妃猛打,令皇上和五王爷受尽委屈,如今一朝翻身,能不讨点利息吗。
「没错,要就闹大一点,朕要天下百姓看清楚,孙家隐藏在伪善面具底下的心肠有多肮脏!」赈米救灾?铺路修桥?广建佛寺?哼!沽名钓誉的家伙,这回不把整个孙家给端了,他这张龙椅不坐也罢。
韩镇浅笑,也好,少个欺男霸女的王爷,百姓日子能好过些。「行,臣就等看着皇上演大戏。」
「这戏精彩得很,阿镇就耐心看着吧。」
「是,皇上。」
见他没有异议,皇帝又道:「虽说你为朝堂辛苦多年,但朕能信的人不多……」
话没说完,敏锐的韩镇忙问:「皇上想说话不算话?」
皇帝被他两道锐利目光看得心虚,尴尬地摸摸鼻子道:「朕哪有?你不要胡思乱想。」
「皇上分明允诺,等拿下赵国,臣就可以缴回兵权。」
他是这么说过,可兵权交给别人,他不放心啊,只是阿镇的态度无比笃定,逼得他话到嘴边,不得不绕个弯。「朕没说不让你缴回兵权,朕打算让阿镇帮朕掌著兵部,有你当朕的膀臂,方能解朕后顾之忧。」
兵部?韩镇松口气,他从来都不想当什么将军,只是运气差,被皇帝给诓了,八岁认下义兄,与他拜在同一师门,从此不得不追随左右。
皇上杀人、他递刀子,皇上放火、他送上打火石,皇上爱打仗、他便乖乖当将军……现在,不让他带兵打仗就好,他真没那么噬血。
为顺利交棒,他早在几年前就开始栽培身边弟兄,待孙家事了,他们会押解孙安禾返京,到时皇上可以将那几人安插到各军营里,一方面测试本事,一方面让皇上将势力渗透到各营里。
「多谢皇上。」
「终究是朕对不住阿镇。」皇帝轻叹。
去年,没脸没臊的孙常方竟逼迫他赐婚,令孙家与镇北将军府联姻。
韩镇不乐意,皇帝更不高兴,对于韩镇的妻子,他们早有人选。
但最后他们还是同意了,因为皇上初登基,孙家权势滔天,尚且不能与之翻脸,也因为边关战事将起,攘外必先安内,因而明知孙家将一个养在庄子、没受过良好教养的庶女嫁给他,是种污辱也是试探,韩镇还是硬著脖子接下。
世人都以为两姓联姻是结秦晋之好,此后韩镇将为孙家助力,然而对皇帝与韩镇而言,那不过是便宜行事、缓兵之计。
孙家却认为,韩镇愿意娶孙芹,代表他不想与孙家抗衡,韩镇与皇帝感情至深,他的态度多少代表皇帝态度,因此他的妥协让孙相爷得意万分。从此,孙家行事更肆无忌惮。
缝大了哪会找不到地方下针?如今韩镇顺利灭赵,而皇帝手上握有的证据越来越多,是该准备收网了。
见韩镇不语,皇帝刻意夸张叹息。「抄家不就是权宜之计吗,谁想得到你那些通房妾室们……不过是谣言,就一个个卷包袱走人。圣旨都还没下呢,怕什么?将军府里得用的老人,朕不是一一都给收回来了吗?
「她们这些女人实在太伤阿镇自尊,怎么可以背叛得这么快、这么彻底,阿镇知道吗?禁卫军进府时,竟发现那些姨娘们都跑得不见踪影,真真可怜了那些孩子。」皇帝拚命往姨娘们身上泼脏水。
还装呢,演得很不像好吗?这种耍心机的事,皇帝只学到皮毛。韩镇失笑。「别演了,臣明白。」
「朕哪有?」皇帝满腹委屈,他演得还不够真诚吗?
「难道皇上不是为了师妹,刻意把我通敌叛国的消息传出去,并让人在府里兴风作浪,吓得姨娘们连夜卷款?」
这么容易看穿?皇上尴尬了。「你也知道的,师妹那性子不是后院女子的对手,简单一点,对她好、对你也好,夫妻之间嘛,简简单单最好。」
「这话,要不要微臣去同皇后娘娘说说?」
别啊,他家有只河东狮!皇帝忙正色道:「阿镇这是不乐意?行,朕立马派人把她们抓回来,务必恢复你后院旧日荣景。」
呿,还旧日荣景咧?韩镇觑皇上一眼,这话他也好意思说。
当年亲爹担心身为独子的韩镇在战场上送命,韩家从此断根,一口气替他纳进数名妾室,并央求先皇让他每年回一趟京城犁田播种,他的后院才会这么热闹,若非追随皇帝砍人去,他需要这么辛苦?
不过爹做对一件事,爹心底门儿清,那些女人家世不行、教养不行,倘若孩子养在她们膝下,必定无法长成堂堂正正的好男儿,因此一出世就把孩子抱到前院教养,直到爹去世,也没人敢动摇这条家规。
「多谢皇上费心,不必了。」
不必?意思是这事揭过了?皇帝舒口气,道:「朕有安排人去买回你的儿子,没想韩岁那小子竟自己挑了买主。」
韩镇浅哂,他知道阿岁是怎么威胁人的,那小子青出于蓝胜于蓝呐,对于儿子,他有十足信心。
「朕派人在附近看着,阿镇可以放心。」
「我没有不放心。」他的人也在。
「那就好,既然阿镇已经回来,帮朕分点忧吧。」皇帝脸上带出两分讨好。
又要分忧?难道他是天生劳碌命?韩镇道:「皇上,微臣刚刚砍下赵王的头。」
「不就是一颗头,很难砍吗?」
「皇上要不要深入敌方,试试好不好砍?」
「朕宁可去砍人,也不想窝在这张龙椅上,憋憋屈屈地和一群老狐狸周旋。」
「谁让皇上有个好爹。」
「可阿镇有个好师兄啊。」皇上指指自己。
「臣要休息。」
「朕也想休息,可江山需要人操持啊。」
「这是皇帝的江山,不是臣的江山。」
「能者多劳。」
「臣已经过劳。」
就这样,两人讨价还价老半天,韩镇终于争取到难得的假期,带着轻松畅快的脚步节奏出宫,不理会皇上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
直到看不见人了,皇帝才叹道:「臭家伙!算了,以后就留在朕身边,帮朕耍心机吧。」
第三章 贵客撒大钱借住
新房子在年前盖好了,六个房间,除书房、客厅之外,两对双胞胎、韩岁加韩边以及星星,四组人马恰好各占一间。
从此秦寡妇的大夜班再也不会干扰孩子们的睡眠,睡饱饱才能长高高,虽然她不反对当白雪公主,可不想他们当一辈子的小矮人。
过年前,星星又进一趟京城,她被逼着接下几幅画像,这意谓著直到除夕那天她都甭想休息。
她很阿Q地告诉自己,休假是有钱人的生活模式,要养活六只黄口小儿的自己,必须火力全开。
她以为自己已经说服几只小孩读书不是好事,但某日清晨起早了,她发现韩岁拿着树枝在地上教弟弟们认字,突然间她的良知被针给戳破,说不清的罪恶感在胸中泛滥。
因此进城后,除了买了一堆衣服、食物和生活必备品之外,她还挑选几本书册,又买下一堆笔墨纸砚。
知道她买书回家,韩岁眼底冒出小星星,几个小的又叫又跳,好像中了乐透第一特奖。
拜托,需要这么夸张吗?读书很辛苦的好吗!遥想当年学测、指考……一关关考试把她的自信心都给烤干了。
怎么会有小孩子这么喜欢读书,是他们的脑袋不正常?星星想不透。
因为几本书,小孩们合作无间到令人感动,家里大小事都处理到接近完美,早知如此,不过是几本书啊。
为奖赏他们,星星决定过完年在书房里面添几张桌椅,既然喜欢读书就读吧,谁知道吾之砒霜,不是尔之蜜糖?
除夕这天,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祭祀,星星在这时空停留时间太短,尚未完全融入,对于祭祀的观念还停留在制造PM2。5的阶段,因此……略过。
那她除夕这天做什么?作画啊,不是说过,她又被迫接下三幅画。
不单她被迫,连夏掌柜也不敢休假,两人约定好,在大年初一他会亲自过来拿画,客人急着要呐。
哪来的贵客,能勉强别人不放年假?
别怀疑,这次的顾客背景雄厚,雄厚到别说休假,就是要你乖乖把项上人头交出来,你都不敢多哼哼哈哈的那种。
因此她没哼没哈,识时务地接下画,并且日夜拚命。
星星可以略过对过年的重视,但韩岁兄弟可不成,他们对祖宗的看重程度,星星无法理解。
因此大清早起床,几个人就分工合作,忙得不得了。
星星出手大方,韩岁拿到钱,领着几个弟弟、背起小么,天未亮就挨家挨户去买东西,腊肉、鸡鸭鱼、面粉米粮全往家里扛。
因星星盖房,让村里家家户户都赚上一笔意外之财,过了个好年,因此星星家的「小厮」上门都得到热情招待。
几个将军府的小少爷,第一次感受到人情温暖,第一次了解,原来人与人可以这样相处,这给他们上了深刻的一课。
砰砰砰,门外传来敲叩声,韩为放下拖把跑去开门。
是村长来了,杨村长是四十几岁人,做人亲切,很喜欢笑,因此虽不算老,脸上却有许多深刻纹路,他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男人,五官长得普通,眼神却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犀利。
「村长爷爷好。」
「朱姑娘在吗?」
「在,请进。」韩为把人让进门里。
一进门,杨村长就开始介绍起来,盖这房子也有他一份事儿,因此他介绍起来如数家珍。「这一排屋子有六间,正中两间是客厅、书房,左右两边各有两间房。右边那排是厨房、柴房和置物间,左边是浴间、茅房,还有一个空屋,说起浴间茅房可厉害了,往后住进来你就知道,朱姑娘设计的茅房不会臭,每回用过,清水一冲,秽物会直接流到屋外集中,我家婆娘见着可眼馋了,吵著也想盖一间这样的茅房。」
两人进门,韩客忙丢下抹布,拿来拖鞋,笑道:「我们这屋里不能穿鞋进去。」
新拖鞋早上刚送来,十双,是星星买棉花、画了款式,拜托林奶奶做的,除家里人穿的之外,还给客人备下四双。
对这件事,韩岁起初的态度是—— 哼、哼,没见过世面,不过是青砖地,就舍不得鞋子踩?要是换上白玉,是不是得跪着爬?
但穿过之后,韩岁不再多话,实在是……太舒服了!舒服得一穿进去就舍不得脱下。
现在男人的表情和韩岁当时一模一样,心头轻哼两声,心想哪来的规矩?
村长倒是客随主便,把鞋子给换了,道:「郑公子,我先进去同朱姑娘打声招呼。」
他点点头,转头看韩为、韩客,他们一站一蹲继续抹地。
他问:「不冷吗?」
「不会啊!」两人想也不想,直接回答。
怎么可能不冷,这数九寒天的,是被虐待得不敢说真心话?摇摇头,他转身朝另一排屋子走去,尚未走近就听见韩岁喊——
「火弄小一点。」
厨房里,三个七、八岁的孩子,一个在洗菜、一个烧火、一个踩着矮凳在做菜。
锅里热油正冒着泡泡,眼看着鱼就要进油锅,油将喷溅出来……
念头刚起,他飞快冲上前,将两个靠近灶台的孩子拦腰一抱,远离油锅,与此同时,韩岁被他一碰,手没抓稳,手里的鱼不是「滑进」而是「砸进」油锅里,这下子热油果然造反了,劈里啪啦喷得乱七八糟。
「大叔,你在做什么?」韩岁、韩暮没被油吓到,反而被他给吓坏了。
「油会喷。」
「只要把鱼身擦干,就不会喷油,这下可好,灶边全是油,油很难清的好吗?」
他们像看白痴似的看着男人,这是在他们家,要是在别人家里,糟蹋这么多油,能不被大人棍子伺候?
不当少爷后,学着做起家事,心里多少委屈,可看见家家户户的孩子都在做同样的事,看久也就习惯认同了,现在出门,他们还会同别家孩子比能干度。
韩岁凉凉问:「大叔可以放我们下来吗?」
郑远山摸摸鼻子,把韩岁、韩暮放下来,两人脚一着地,就听见韩岁说——
「阿远,把南瓜切成块状,别太大块,切点葱花、辣椒段儿。」
韩远点头回答:「我把白菜洗完就去切。」
韩暮道:「我来。」说著转身去拿砧板,厚厚重重的一大块,要不是他习过武,小小身板哪搬得动。
三个小孩,谁也没多看郑远山一眼,继续手边的事儿。
闷闷地转过身,看见桌上摆满菜,这些都是他们准备的?才想着,就听见一声娇喊——
「阿远、阿暮,快来帮忙。」
闻言,韩暮、韩远放下手边的事儿跑出去,不久两人抬着筛子进门,上面摆满水饺。
这回不只陈大汉,秦寡妇也在星星身上赚了一笔,星星又给她银子,让她教三个小徒弟煮饭做菜,不是她自夸,她教得好,徒弟资质也不差,才几天功夫,就能像模像样地做出能入口的菜。
秦寡妇走在后头,一面走一面说:「这回饺子做得比平常大,所以得放三次冷水才能煮透……」话说一半,她这才发现厨房里有个陌生男人。
朱家厨房是别人家的两倍大,可男人一站,竟觉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了,是柱子吗?哪有人长得这么高壮,想撑天呐?
不过……看见男人,她像看见银子似的,何况是这么壮的男人,肯定勇猛强健,秦寡妇娇笑着往他身上靠,但她还没靠上,郑远山往旁边一闪,让她扑了个空。
装!这男人啊就是爱装,面上越冷淡,上床就越热情。
微笑,她转身对韩远道:「晚上祭祖的菜做好没?」
韩岁从板凳上下来,指指桌边的菜,问:「秦婶婶帮我们看看,还缺什么?」
「年糕、果子、鱼……咦,你们会煮鸡了?不简单哦。」
「放在水里煮了两刻钟,不确定有没有熟透。」
「下回水里放两片姜、几根葱,再摆上一点酒,可以去腥味。咦?你们买腊肉了?」这腊肉红白相间、油脂处能透光,是上品,星星还真舍得花钱。
「是齐婶婶给的,她还说十五让我们过去拿点元宵回来煮。」韩远回答。
「你们家小姐待人大方,人家也不能对你们吝啬,你们跟对好主子啦。」
主子下人?不是母亲孩子?这才理所当然虐待小孩?郑远山心道。
韩岁不答。
秦寡妇觑他一眼,戳了戳他额头。「什么目光,是不同意吗?小没良心的,你们拜的可是韩家祖先,身为主子,星星不但没阻止,还拿钱给你们办事,懂得感激吧你们。我就搞不懂,想买下人,二十两银子,大可以买下三、四个十三、四岁的能干丫头,干么买你们回来养,不是自找麻烦吗?也亏得她本事大,养得起……」
秦寡妇还待往下说,却感觉一道寒光射向自己,一愣,回头,发现是那男人,怎么,被忽略不舒服了?虽然他全身散发的气势让人感到危险,不过越危险的男人她越爱。
凑近郑远山,她朝他耳边吹气,问:「爷打哪儿来?」
他不应。
「你是村长太太说的、想到朱妹妹家借住的贵人?」
他不语。
「干么害羞?说话呗,以后咱们就是邻居啦,远亲不如近邻,日后得互相照应,你说是吧。」
郑远山心头冷笑,害羞?哼,他只会害人!
不理人?行,愚公移山得好些年呢。秦寡妇没坚持,只是用手肘朝他胸口轻撞。「往后爷无聊的话,可以上我那儿坐坐,看在邻居分上,我收你半价。」说完话,她帕子一甩,走出厨房。
最后那句,他听懂了,顿时脸上黑白相间、莫名的怒气丛生。竟让这种人靠近孩子?她有没有脑袋!
郑远山走出厨房,只见村长站在大厅门口向他招手。
他走进客厅,换上拖鞋一踩,微愣……这也太舒服了吧,里头絮上厚厚棉花,再加上柔软的毛皮,都不想脱下了。
郑远山随着杨村长走进右手边的书房,屋子非常宽敞,没有炭盆子,屋里却不觉得冷,建房时铺了地龙,因此屋里屋外的温度差上十几度。
星星弓著身、半趴在桌边,背上还背着韩边,几缕头发从额头散落,她很认真,手中执笔,眼睛始终没离开画作。
「朱姑娘。」
「再等等。」
从杨村长进屋,两人对话时,她一直没停下画笔,她持续将最后几笔颜色涂上。
吁……完成了。
她刚要站起来,才突然发觉腰挺不直了。
呃呃、啊啊……扶著腰、撑起桌面,她花半天功夫好不容易才站直身,同一个动作维持太久,再加上背上的负重,再年轻的腰椎都撑不住。
星星拍拍小家伙的屁股,发现他一动不动,睡着了?
星星松口气,韩边丹田有力,一哭起来,没人治得了他,只有背背才能哄好。
在他试过全家人的背之后,发现星星的背最软最舒服也最香,从此就赖上。
郑远山盯着她,她不知道两条横过胸前的背带把自己的曲线弄得多明显?凡是男人就会想盯着看,所以……村长看了!
莫名火气上扬,他解下厚氅,一把拉过星星,从前面往后掩上。
星星没弄明白他在发什么疯,但杨村长心知肚明,老脸瞬间爆红,连忙低头道:「朱姑娘,这位郑公子就是方才我同姑娘说的……」
从京城来的贵客?想在此暂居三个月,每月愿意付她五十两银子。
这算盘怎么算都不对劲儿,但更不对劲的是他的动作,房里地龙烧得旺,半点都不冷啊,她想将大氅解下,但是在他的眼神攻势下,她居然下意识地……屈从了?是生病了吗?
星星退一步,没想到郑远山进一步,同样是一步,距离却大不相同,一退一进间,她的鼻子来到他的胸口。
这人是有多高啊,脖子得往上抬五十度才能和他的目光相接触?
他的五官不丑不美,是那种在人群里看过千百遍也不会记得的长相,只是这样一张脸,却有着一双不符合「普通」标准的深邃眼睛。
他的身材壮硕,穿着一身青色长衫,颜色不显眼,但布料却是极好的浣花锦,身上没有多余之物,只在腰间系著一块玉珮……有点眼熟?
她打量他,他也不客气,上上下下把她看过数回。
她穿薄棉鹦哥绿紧身小袄,腰内束了一条淡红色绦儿,肤白细腻,眉黛微颦,一双杏眼黑白分明,妩媚里带着三分英气,显得分外撩人。
她黑得发亮的眼睛紧盯住他,盯得他的心脏似被猛烈撞击,他……被撩了吗?
「郑公子?」
「是。」回答间,他看一眼她背上熟睡的孩子,虎头虎脑的,长得很好看。
「你知不知道我盖这屋子花多少钱?」她悄悄再退半步,争取呼吸空间。
「不知道。」
「材料、工钱,连同家俱总共一百九十七两。」
她材料用的都是不差的,连地上的青砖……听说四、五品官员家里也就铺这个等级,这房子可以算得上古代版豪宅,陈大汉说,便是村长盖屋子也不过花十几、二十两。
瞧瞧,这趟穿越,她这算不算混得风生水起?
「所以……」
「你有一百五十两,不必租房子,直接盖就行。」
「我只待三个月。」
「付这么多钱,大可在京城最大的客栈住上三个月,为什么挑选清溪村?别告诉我你喜欢乡村生活,比我们这村更乡下的地方多的是,所以……」
「所以?」她猜到什么?
「你在躲谁?你会给我们带来危险吗?或者说,你的目的是什么?」
这才是星星想问的,他们家有不能对外宣布的祕密,她可不想招来大麻烦,对于生活,星星的要求不高,只求平安。
郑远山微讶,开出这等条件,村里有多少人愿意接待他,没想她竟然不是喜悦而是质疑。
不回答?她猜对了?
一群罪臣儿子、一个庶民百姓,不至于成为别人的「目的」,所以……他是混江湖的?他在躲避敌人?
心底有了主观认定,她又道:「并非小女子多事,但我一个女人拖着六个小孩,这样的家庭禁不起风险,我想赚你的钱,但我必须确定,你身上的风险会不会波及到我们。」
「不会。」他答得斩钉截铁。
「你确定?」
「再确定不过。」
「如果我发现不对劲,可以随时赶你离开,并且不退房费?」
「可以。」
听着他的笃定,看着他气定神闲,想起村长口口声声的贵人,星星放下心。
「既然如此,我还有一间空屋,你可以去看看,不嫌弃的话就搬进来吧。」她指指浴室旁边的屋子。
「姑娘,那屋子没有地龙。」杨村长闻言,善意提醒。不是跟她慎重解释过了吗?人家是贵客,很贵的客啊……他头晕。
她歪歪头,问郑远山,「你怕冷吗?介意屋里没地龙吗?」
他撇撇嘴,道:「不介意。」
「很好,屋里有床柜桌椅,晚餐可以到客厅和我们一起吃,自己的房间自己整理,我们没有多余的人手打理,行吗?」
没有多余人手?淡笑,她的「人手」多得很吧!「行。」
「先缴钱,后享受。」她大大方方朝他伸手。
杨村长一看,头晕得更严重,这朱姑娘怎地……贵客、贵客啊……
造型特殊的铁锅放在桌子中央,燃烧中的炭放在锅子中间的长管里,锅中有熬成乳白色的大骨汤,桌上有菜、有肉、有蕈类,还有一堆没见过的丸子,那是星星口述、秦寡妇做出来的。
火锅早在六只韩搬进来以前就有,实在是星星厨艺太糟,老外老外、三餐老是在外,那得住家有足够的条件才行,清溪村里没有食肆,她总不能三餐都跑到城里解决。
秦寡妇倒是可以提供此项便利服务,但对赚钱有强烈狂热的秦寡妇经常要「加班」,星星的胃本来就差,三餐再不正常,古代可没有胃镜可以照,因此念头一转,她请铁匠打造这么一个锅子,只要灶间火不熄,大骨往水里头一摆,随时随地都有高汤,再加点菜菜肉肉的,一餐就解决了。
星星坐主位,对面坐着韩岁和郑远山,左右两边各一对双胞胎。
「开动!」星星一喊,几个小孩熟门熟路,开始烫菜煮肉,吃得正欢。
比起寻常人家,他们吃得算是相当好了,菜色丰富种类多样,只是上桌才煮的菜能好吃吗?郑远山怀疑。
打踏进这宅子以来,他已经看见许多奇怪东西,拖把、拖鞋、伞架、瓷烧的恭桶、烘碗机……再多个火锅,似乎也没什么。
「今天家里有什么事吗?」星星问。
身为主人不知家里发生什么事,还要问小孩?
「张爷爷说妳订的石磨,年后才能做好。」韩岁道。
「行。张奶奶要教你们磨豆浆吗?」豆浆蛋白质、钙含量高,几个正在长个头的小子得多喝。
「有,还有秦婶婶说要找时间教我们酿酒。」
「酿酒?不用了吧,你们还小,酒精会伤害你们的脑袋。」
「男子汉大丈夫都要学会喝酒。」韩暮道。
星星藐视地瞧他一眼。「一个小豆丁也跟人家称男子汉?」
「酒量得从小训练。」
「等你酒量训练成功,脑子也傻了,相信我,当个笨蛋绝对不会比当弱鸡风光。」
韩客道:「妳不是说当糊涂人比较幸福?」
什么?她这样教小孩子?郑远山目光一闪,望向星星。
「我哪有说这种话?」星星反驳。
韩岁浅哂,把她讲过的话,一字不漏说出来。「凡事想得太过明白,过得就辛苦,倒不如那些个糊涂人,悲伤就哭、欢喜就笑,糊糊涂涂过一辈子,只看得见光鲜,满眼里都是福气,人生,难得糊涂。」
她半起身,抓起筷子往正对面的韩岁额头戳去,但她算哪根葱啊,人家岁哥哥是练过的,头一歪,目标落空。
攻击失败,她哇啦哇啦大叫。「你的脑袋是什么做的,过耳不忘哦。」
「我脑袋是什么做的?不知道,但妳的脑袋肯定是豆腐渣做的。」
赢得一局,正太小韩岁笑得眉弯嘴勾,风情万种到……让人想咬一口。
小小年纪就这么勾人,长大还得了?
星星看帅哥看得痴了,这才想起来,自己被人骂了,连忙摇头正心、手掐观音指,正色道:「红颜白骨皆是虚妄,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说什么呢?郑远山眉头都快打上死结了,这个家没上下尊卑、没伦理,在这种环境下,怎能教出上进孩子?
只是他无法否认,餐桌上的和乐气氛,让不多话的他也有了参与念头。
「妳在觊觎我的美色?」韩岁寒声道,他最痛恨这种事。
什么觊觎?分明是迷恋。「哈哈,小岁岁深懂吾心。」她邪恶地用目光描绘他完美五官。「你八岁、我十五,上下只差七岁,你觉得,我们可不可以培养出一段姊弟恋?」想想贾静雯多幸福……
突地,郑远山被呛到,猛咳几声。天,何止没伦理,简直就是道德败坏,乱了伦常。
这不是星星第一次说这种话,韩岁脸皮被训练得老厚,他轻哼一声。「老女人引不起我的兴趣。」
「我可以喝美颜霜,吞娇肤丹,食用天山雪莲,再天天习玉女心经,保证我无瑕容颜可以一路维持到九十岁。」新版神雕侠侣由她来改写。
「妳再年轻,也入不了我的眼。」
「真假,话别说得太大声,说不定哪天你的荷尔蒙发作,就会爱我爱得不要不要的。」
越说越过分了,郑远山虽然只是客,但他认为自己有责任跳出来讲讲话。「身为长辈,此话不宜。」
星星皱眉,关这丑男啥事啊,想扼杀她的姊弟恋?想都别想。「身为房客,没你的事请闭嘴。」
「妳!妳知道何谓伦理纲常?对那么小的孩子说这种话,妳还有没有一点羞耻。」
「一个外来房客,不过是给了点钱,就自以为有权指天画地、说三道四,该学规矩的是你吧?」
给了点钱?五十两是一点钱吗?「天下事,天下人管。」
「家事,家人管。对不住,你可不在家人范畴内。」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温良爱好和平的韩远连忙转移话题,企图缓和气氛。「小么的米粥熬了吗?」
韩暮知他心意,连忙接话,「熬了熬了,睡醒就能喝。」
话到这里就很完美,至少两个大人停止吵架了,没想到傻萌包无端加入一句,开启第二场战争。
「只怕小么也不肯喝几口。」韩为叹道。
过去有奶娘照顾韩边,他食量大,养得白白胖胖的,但家被抄后,奶娘不是卖身下人,自然早早离开韩家,小么受不得委屈,又挑食,这些天都饿瘦了一圈。
星星知道这事儿,让两、三个月的娃儿喝米汤,确实有点不人道,但她又无法出产人奶,只好让韩边委屈将就。「再等几天吧,我跟林奶奶说好,等他们家的羊下崽出了奶,就去他家取羊奶喂小么。」
「真不能请个奶娘吗?」韩岁问。
「你当我开钱庄的吗?」星星没好气回答。
「雇一个奶娘花不了太多钱,顶多我长大后赚钱还妳。」韩暮有骨气的道。
「这个话题已经讨论过两遍,别再提了。」星星涮几片肉放进自己碗里。
郑远山又皱眉了,没注意满桌都是孩子吗,她怎能只弄自己的?
这么想着,他直接把一大盘肉全放进汤里,瞬间,汤上浮起一层油沫,郑远山没注意星星和几个小孩同时蹙紧眉头。
「是妳自己说的,沟通一次没结果,就沟通第二、第三次,直到两方都满意为止。」韩岁道。
要深入沟通是吧,可以!过去是她没把话说清楚,错算在她头上。
星星放下筷子,认真解释,「在你们看来,那只是几两银子的小事,但有没有想过,奶娘必须为赚几两银子,扔下孩子家庭,弄得骨肉离散,小么是得偿所愿了,那奶娘的小孩呢?用银钱买断别人的亲情,你不觉得很自私?」
她的爸爸很有名,一天到晚在各国飞来飞去,演讲、参展都有他的事,他事业成功,却忽略了孩子的成长,她崇拜爸爸,却无法在偶像身边撒娇。
她的妈妈专注于画画,对孩子的照顾等于零,她对母亲所有印象,是她坐在桌前画画的身影。
爸妈没为她讲过一天床边故事,没带过子女出游,甚至是帮孩子过生日,唯一的一次在她二十八岁,然后隔天她穿越了。
兄妹三人全是管家保母带大,穿名牌、吃大餐是他们的日常,她以公主作为标准被养大,但……心灵空虚啊,她没有被爱的经验,所以姊姊当网红、她当街头艺人,她们都想在按赞数与观众的掌声中享受被爱的感觉。
因此她痛恨拿钱买断别人亲情这种行为。
见众韩不语,她又道:「我希望你们牢牢记得,日后不管你们本事再强、成就再好,都不要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
「但小么很可怜。」韩客低声道。
「那是他的命,没人让他亲爹叛国投敌,没人让他亲娘卷款逃离。」
这话相当残忍,但同在屋簷下相处一个多月,众韩们还怀着不实幻想,幻想他们的爹是英雄,幻想韩镇早晚会破除谣言、成功返回家园,创造不朽神话。
这种事只会出现在电影和小说中,不会发生在现实生活里,所以明知道这话会引起暴动,她还是决定说破。
「我爹没有叛国。」韩客口气里充满委屈。
「妳不要胡说八道,我爹是忠心耿耿、为国为民为百姓的好将军。」
「爹是妳的丈夫,夫为妻纲,天底下人都可以说他坏话,独独妳不行。」
「一日为夫、终生为夫,妳这样说他,有违本分。」
韩岁冷眼望她。「舍不得花钱就算了,不必东牵西扯,满口大道理。」
众韩们一人一句,把她希望他们认清现实的话给逼回腹中。
好吧,话没经过修饰,直接从脑干发射,是她的错,但……凭什么啊,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丈夫,不过是个不曾真心相待的男人,她帮他养小孩已经是委屈再委屈,他们还要她拿他当天、当纲常?
真拿她当有应必求的娘了?弄清楚嘿,他们是小厮、是童工好吗?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真当她是好性子的。
于是她气了、拗了,脑袋撞墙了。「没错,我就是小气抠门,我就是斤斤计较,我就是非要把一两银子掰成十个用,因为穷在十字街头,便是耍上十股钢钩也勾不来亲朋骨肉,因为富在深山老林,就是舞刀枪棍棒也打不散无义亲友。我要亲人相伴、朋友相随,就是要有钱、很有钱、非常非常有钱,OK?」
「够了,食不言、寝不语,没人教过吗?」郑远山冷冷冒出一句。
他的目光锐利,几个小孩被他一震,连忙住嘴。
韩岁板著脸,起因还不是他,如果不是他和星星差点吵起来,阿远换话题,会话赶话闹到这景况?
星星更火大了,小厮顶嘴已经够讨人厌,路人甲也敢插话,鼓起腮帮子,她迎上郑远山的视线。
「这里是我家,我作主,我规定吃饭就是沟通时间。」说完,她看向众韩们。「说话!有任何事都可以拿出来讨论,不管对或不对。」
这个家确实是她作主,问题是小屁孩有天生的自我保护机制,他们看看星星、再看看郑远山,确定后面那个更难惹后,于是没人敢说话,一个个低头吃饭。
顿时,餐桌气氛无比尴尬。
「还有人对奶娘一事有异议的吗?」
郑远山目光横扫,几个小孩全住嘴。
星星满腹不乐地瞪向郑远山,他假装没看见,只是微勾唇角,对于孩子们的「乖巧听话」,他流露出得意神色。
「阿远,腊肉是谁给的?」他们不说,星星便问。
他小心翼翼地看郑远山一眼,手指向门口,往前划、再往右拐,意思是住在右手边的齐婶婶,她家做的腊肉是村里最道地的。
星星呕啊,又问:「阿暮,买年糕花多少银子?」
他先摇摇头,然后也小心翼翼瞥郑远山一眼,做出相似动作。意思是没买,送的,是住在齐婶婶家过去、过去、再过去的林奶奶送的。
火大,这群死小孩不是很厉害吗?不是她说一句,他们反驳十句吗?怎么转到郑远山跟前全都乖得像蚌壳。
她捞起一块豆腐问韩岁,「你进城了?要不怎么会有豆腐?」
他瞄郑远山一眼,简单丢下两个字。「送的。」
多讲一点会死吗?弄清楚,郑远山是个微不足道的房客,不是阎王,她才是正经主子好吗?
看看没出息的众韩们,星星越想越火大,她放下筷子,推开椅子,往房里走去。
但才几步她又折回来,直接走到郑远山面前,怒指着他的鼻子说:「吃火锅,肉只能用涮的,这种煮法是暴殄天物,什么都不懂的人,就要懂得缄默!」然后骄傲地把背挺直,头也不回地走了。
餐桌上几个小孩看看彼此,垂下头。
其实他们有点后悔,后悔不应该在餐桌上和星星争执,因为吃饭是他们最愉快的时光。
过去吃饭只是一种必要的工作,现在说说笑笑间,每个人都能多吃一碗饭,他们爱死这种气氛了。
韩暮看一眼韩远,话没出口,但彼此心意相通。
娘很有趣,她说的故事都好玩得紧,连大哥都会在娘亲逼迫下说上几句。
娘会嘲讽他们的师父,会取笑他们被要求的严谨,会在阿为满腔热血,说「身为男儿就要抛头颅、洒热血报效朝廷」时,点着他的鼻头回答「别傻了,小萌包,那是上位者糊弄你们卖命的谎话」。
阿客不服,争辩两句,她笑得更欢,说:「你们头颅抛了、热血洒了,然后人走茶凉,然后高位者享受荣华之际,一路笑到最后……值得吗?」
她总说著似是而非的话,总是反对师父教的,却也总是……让大哥把话给听进心底。
郑远山把菜一一丢进去、捞出来,分到几个小孩碗里,他们皱眉看他。
什么目光啊,刚才得自己动手才有得吃,一个个吃得热火朝天、津津有味,怎地他替他们烫了,却摆出这号表情。
「吃!」他低声道。
众韩看他一眼,乖乖低头,乖乖拿起筷子,乖乖把碗里的东西吃光,就在郑远山满意地看食物进了他们的肚子之后,准备烫上第二轮。
韩为、韩客抢先道:「我们吃饱了。」
紧接着韩暮、韩远也把碗往桌上一摆,说:「我们也不吃。」
满桌的菜还吃不到一半,星星耍脾气下桌就罢了,反正她是大人,饿不著自己,这几个小的……学她耍什么脾气?
眼看他们要下桌,郑远山凝声道:「都给我坐下。」
一句话,明明分贝不高,明明口气不带威胁,明明他的表情尚称和蔼可亲,几个小孩却像接到圣旨似的,又乖乖坐回来,只是垂头丧气,眼光不敢与他相触。
如果星星在,看到他这么好用,肯定会直接任命他当训导主任。
他煮了菜,又一一分到各人碗里,只见他们拿起筷子,夹起菜……
太委屈了吧,一根菜分成五口,一片肉咬上半天……
郑远山越看越闷,越看火气越大,可……他没有立场对他们发火,只能耐下性子问:「你们这是怎么了?我弄的不好吃?」
「没有。」四个双胞胎一致地官方回话。
「既然如此,为什么……」
话没问完,韩岁截断他。「因为吃火锅得自己动手才有意思,我想吃软的,你给了硬的,我不会感激,只会嫌你多事。」
他说「多事」?是煮火锅多事?还是一句食不言寝不语多事?
搞清楚,是星星先在餐桌上训人,是他替他们说话,站在他们这边,怎么一个个弄得好像……他对不起她?
他想反驳,但触到几双无辜小眼,他心头一软,闷声道:「我不动手了,你们自己弄吧。」
听过每逢佳节倍思亲吗?
对,她非常非常的不舒服,看韩岁带着大小双胞胎,备菜大扫除、准备过年,她不舒服。
看来来往往的村人脸上笑容洋溢,一口一句「我家大儿子领媳妇回来了」、「瞧瞧,小孙子回来看姥姥啦」,她不舒服。
因为即使她再想念家人,也无法回到他们身边。
欢快的过年气氛,让她整个人非常不舒服,但她无法抵制这种氛围。
因此就算没有夏掌柜逼她接下那三幅画,她也没打算歇著,忙碌可以让人忘却不舒服。
「反正过年我没处去,不如我到妹子家里,准备一顿丰盛的年夜饭,我不收妳工钱,就吃妳一顿,行不?」
秦寡妇说这话时她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不要年夜饭,她坚持吃每天都吃的火锅。
但她拒绝得了秦寡妇,却拒绝不了众韩的无声恳求。
她想啊,家被抄,爹死、娘走人,这个新年他们肯定难受得很,同是天涯沦落人,因此由着他们去摆弄。
一顿晚饭,她刻意忽略这是年夜饭的事实,如果不是那个讨人厌的话题,如果不是那个讨人厌的郑远山,如果……她还悄悄地给几个小子准备一个意外惊喜,如果不是「如果」让她的计划泡汤的话。
唉,佳节带给她的思乡情绪更浓厚,她伤心了。
伤心的女人有权大哭,所以星星抱起棉被枕头,打开衣柜铺好,躺进去。
你没看错,确实是「打开衣柜,躺进去」,为了要做这件事情,她特地买回一个世界无敌大的衣柜。
这不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事实上,这是她的习惯。
星星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来,闭起眼睛回想穿越以来发生的事。
结识夏掌柜,赚到人生第一桶金,租房买屋,她有了自己的田地,她以为将要鸿图大展时,意外地多出六条小尾巴。
她讨厌小孩,小孩很吵、很闹、很烦,她认为自己身上一定有母亲的强大基因,才会一碰到画笔就停不下来,才会看到又吵又闹又烦的死小孩,就想把他们踢到世界最遥远的彼端。
但是她并不后悔收留众韩们,尤其在相处月余之后。
为什么?因为他们懂事得不像个孩子,因为他们主动、合作、沉稳、乖巧,因为他们没有带给她太多的折磨,却……驱逐了她的寂寞。
说真的,他们需要她的护持,她何尝不需要他们的陪伴?
而「被需要」往往会让人变得自信,活过一辈子,从未见过「自信」踪影的星星,在这一世,自信……悄悄萌芽。
他们其实配合得很好,小吵小闹只是两方陌生人马在测试对方底线的方法,要天长地久、一块儿生活,他们都必须借此了解对方。
都是郑远山的错,谁让他插嘴,谁让他用眼神恐吓小孩,都是他的错,她后悔赚那一百五十两了。
把错归到郑远山头上,让她心头舒服得多。
星星抱紧软枕,把头埋进去,闭上眼睛,享受着短暂的安全舒服,她告诉自己,今天不是佳节、没有吃年夜饭,她告诉自己,远方家人幸福平安……
厨房里,洗碗的洗碗、备菜的备菜,他们要准备祭拜韩家祖先。
韩远突然一句。「我害怕郑叔。」
提到他,韩暮瑟缩了一下,他也怕,怕他身上那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怕他那双既陌生又熟悉的眼光,让人不自觉地想在他的目光下低头。
韩为放下抹布,想了想说:「我不怕郑叔,我只是想……在他面前听话。」
韩客点头,他也是这种感觉,想要听话、想让他欢喜、想让他高兴一些些。
韩岁微愣后点头,他理解,因为那双眼睛太像了,太像某个既让他们崇拜又畏惧的男人。
「好好相处吧,他只待三个月就走。」
星星同他说了,三个月,一百五十两,说到一百五十两的时候,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好像挖到宝藏,他很想鄙夷她,不过是一百多两就高兴成这样,眼皮子忒浅。
可是她开心了,隐隐地,他也跟着欢喜。
星星是个好人,是个越相处越觉得她好的女人,她老说些不著调的话,但句句都有几分歪理,她的立场不坚定,所以每件事情上头,只要他多表现出几分坚定,她就会妥协。
她说讨厌小孩,她说赚钱不易,她说吝啬是最正常的人性。
但自从他们住进来,她不缺他们吃喝穿用,还对他们慷慨得很,这个女人太心口不一,这才会有今天晚上这出—— 他们以为再多坚持两下,家里就会有个新奶娘。
只不过,好像真把她给惹毛了。
「大哥,星星晚上没怎么吃,要不要给她煮点东西,要不又要闹胃疼了。」韩远问道。
星星作起画来就没日没夜,三餐不定时,常闹胃疼,才同居月余,就见她闹过两回,偏她死鸭子嘴硬,明明痛得脸色惨白、冷汗直流,还非要说:「没事没事,一会儿就好。」
要是生了病,只要等一会就好,哪还有大夫的活路?
「星星生气着呢,生气吃东西反倒不好,不如在厨房里备点东西,她饿了自会寻来。」韩暮道。
对星星,韩暮也深感抱歉,人家确实不是开钱庄的,赚的也确实是辛苦钱,赖上她已经有些过分,还要求东要求西、得寸进尺,只是小么挑嘴,他也是真的瘦得让人心疼。
韩岁放下抹布,像做出某种决定似的,他对弟弟们说:「叫娘。」
大小双胞胎同时转头,不解。「不是说身分不能泄漏,怎能喊娘?」
这是刚搬进来时彼此就有的默契,他们喊不出「小姐」、「主子」,星星退而求其次,让他们喊名字。
「家里有男人,得防著。」韩岁道。
「防什么?」韩暮不解。
「防她被人惦记。」心思细腻的韩远先反应过来。
这一说大家都懂了!
星星心软,嘴巴却硬得很,前脚说唸书不好,转头就给他们买笔砚纸墨;前头嫌弃养他们浪费钱,转眼就给他们买衣买鞋、买好吃好玩的;人前说他们是买回来折腾的小厮,关起门来却卯足了劲儿让他们折腾……他们再蠢,也懂得她硬嘴下的善良。
她性子活泼、脑子单纯,心里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喜欢就喜欢,讨厌就讨厌,她有本事能耐,有满口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她长得非常美丽,她……常常不自觉地散发出某种吸引人的气质,让人一不小心就喜欢上了。
而他们……说自私也好,说心肠坏也罢,他们必须牢牢地巴住他,不能让旁人有机会冒出头,偷走她软软的心。
「知道了。」应下声,几人通力合作,把祭祀品端到大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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